“那就要看她是聪明还是蠢了!”宸妃道,眼中有一道寒芒一纵而逝:“只要皇上赐婚,那便是恩典,如若她再不知好歹……闹起来,不管她拿出什么证据出来,都只会被看做是构陷。本宫倒是希望她能闹一闹呢,虽然的确是本宫指使她去给瑞王下套的,可是只有口说无凭,以前她和本宫苏武来往的时候,她大张旗鼓的去告发本宫,还有可信度,一旦彼此之间有了利益牵扯了,她要再闹,那便是事出有因了!”可惜啊——以陆嘉儿的头脑,她应该是会见好就收,而不会得寸进尺的。“还是娘娘高明!”康嬷嬷忍不住啧啧称赞,“这样一来,只要这门婚事定了,那么陆嘉儿手里的那些把柄也就等于是废了,日后还是要由着娘娘拿捏的!”宸妃笑了笑,随后又敛了笑容,字字慎重道:“所以在此局定下之前,一定不能让丰儿知道,省得节外生枝!”“是!”康嬷嬷又应了一遍,此时心里倒是比方才更加重视了几分,后又看看外面的天色道:“娘娘,眼见着就要三更天了,奴婢先伺候您歇了吧!”宸妃坐在那里,却是若有所思,并没有就寝的意思。“娘娘?”康嬷嬷循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也没看出个什么,不由的狐疑:“您怎么了?”宸妃缓缓地从远处收回目光,视线定格在她脸上:“皇上怎么突然就想起来要关心本宫的病情了呢?”康嬷嬷一愣,随即脱口道:“娘娘也病了有些时日了——”宸妃眼底的疑虑却是不减,叹了口气起身往内殿走:“就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是不管怎样,皇帝主动过来探病,的确是让陆嘉儿这一局化解得更顺利也更顺理成章一些,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宸妃回到内殿,重新更衣睡了。而彼时的昭阳宫内,常贵妃却还在倚门望月。自从曲嬷嬷暗中得了消息,告诉她梅正奇被皇帝单独留在御书房问话了,她就一直站着没动了。夜露下来了,外面的晚风也是渐凉,她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曲嬷嬷最后禀报完了皇帝的行踪,也被她打发下去睡了,在侧院的偏房里洗了把脸,刚出来倒洗脸水,目光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她竟还站在门口未动。曲嬷嬷心生疑虑,想了想就把脸盆放在地上走过来:“娘娘,天色已经很晚了,您还不歇息吗?奴婢方才不是已经禀报您,皇上去宸妃处坐了坐,这会儿已经回寝宫歇下了吗?”常贵妃仍是盯着远处浩瀚的星海,这夜色宁静美好,她却不合时宜的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末路就在眼前,这样好的月光我还能再看几回?趁着现在能看的时候,便就多瞧上几眼吧!”曲嬷嬷听得心里猛一个哆嗦,然后赶紧定了定神,僵硬的扯着嘴角道:“娘娘怎么这样说……”常贵妃道:“他会想起去探梅雨秋的病,自然就是已经准备万全,要开始准备给我往黄泉道儿上铺路了,我有什么不明白的!”她的声音平静,语气却是笃定异常。曲嬷嬷听得,心里又是一颤一个哆嗦,忙惊慌的四下里看了眼,确定没人偷窥,也还是心有余悸的唤了声:“娘娘!”常贵妃终于从远处收回了目光。虽然料定了皇帝的阴谋和决心,但是这一刻她既不见愤怒也不见惶恐慌张,唇角反而始终带着讽刺的一抹笑,这时候开口,语气颇为恶劣:“早知道会走到这一步,本宫当初还真是不该碌碌无为,这中间十二年的光阴啊,竟都这样白白的挥霍掉了。”她叹了口气,拢了拢领口的衣裳开始转身往内殿走:“要是早些动手,逐一的铲除了他的那几个儿子,那么今时今日,本宫和卫儿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了。可见啊,这人生在世,还真是不能偷懒,也不能存着半分的侥幸,一步错,满盘输,甚至连个力挽狂澜转圜的机会都没有!可惜啊可惜!”她这叹息声一声重似一声,而曲嬷嬷听在耳朵里,累积在心底的寒意却更是一层更深似一层。她几乎是惶恐的想要去捂常贵妃的嘴,却终究四望着还是没敢,只是使劲压抑着声音紧张的道:“娘娘!担心隔墙有耳啊!这些话可不好乱说的!”常贵妃回了内殿,脱下披在肩上的外袍扔在一边。曲嬷嬷快走两步,抢着去替她重新整理床榻。常贵妃走过去,坐在床沿上。曲嬷嬷跪下去帮她脱鞋子,但只要想到她刚才说的话,就忍不住的心慌,虽然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迟疑的开口:“娘娘!小殿下那件事——回头等陛下气消了,您还是过去哄一哄吧,殿下他年纪小,又是被人引诱的……再怎么说也是亲父子,皇上他……”“他又不缺儿子!”常贵妃无所谓的打断她的话,随后又是话锋一转,冷然道:“何况他现在真正容不下的人是我!”“怎么会……”曲嬷嬷脱口安抚,却是本能的底气不足。常贵妃看她心虚的模样,倒是完全没有被感染到,只是略有些遗憾的道:“本来就没指望着能在他那里依托什么,这时候你也不用觉得愤愤不平,事到如今,本宫还是那句话——我输得起!只是现在多少还是有些后悔,当初——其实我是应该替卫儿拿下那个皇位的,他到底是我的儿子!”她初入宫时,皇帝最大的儿子西陵丰也不过只有十七岁,那个时候大家都还羽翼未丰……其实曲嬷嬷是相信她的话,她虽还未亲眼看见这个女人做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仅凭她在危机和困境时那种又稳又狠的心态,这就足以叫人相信她。那时候初入宫闱,她正得宠。宸妃和安王被放逐在外,太子和皇后资质平庸,陆贤妃不得圣心,西陵越又羽翼不丰,在那样的局面之下,这个女人若是真心想谋,实际上还是大有所为的。曲嬷嬷突然就有点可怜她了——她一开始安分守己,是因为对皇帝心存眷恋,只想着靠在那个男人的庇护之下安稳的度日吧?可是帝王无情,谁又能想到有朝一日皇帝会翻脸无情呢?她心中感慨,只能安慰:“很晚了,娘娘也别多想了,先休息吧,事情也许也没有这么糟呢!”却是忽略了对方前面说的“没指望”三个字。常贵妃脱了鞋子上床。曲嬷嬷就也熄灯下去了。这一整夜,人人都怀揣着心事,但一夜无眠的却只有一个南齐太子。打发了侍卫下去,他孤身在窗户前面站了一夜。那一夜,本来心中百感交集,照着他以往的心思,他想,他或者会很排斥,不愿意看到天亮的吧,但是很奇怪,随着月色西沉,晨曦缓缓笼罩下来,他的心情却意外的跟着平静了下来。而等到看见一轮初升的太阳缓缓地从围墙后面露出来,心里某个被黑暗笼罩了很久的角落却好像突然被这阳光晒进去,亮堂了起来。“来人!”他合上了窗子,转身往屋子里走:“备水沐浴!”“是!”外面的侍卫应诺,不多时就打了洗澡水进来,几个丫头捧着衣物配饰鱼贯而入。他的心腹侍卫也跟着走进来,身后单独跟着个丫头,手里捧了个不大不小的锦盒。齐崇狐疑的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今天一早,昭王府叫人送来的!”那随从道,命人把盒子呈递过去,他亲手打开,语气有些迟疑:“属下看着这东西有些奇怪,所以……”齐崇侧目看过去一眼,微愣之后,唇角便是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容,然后没说什么,转身走到了屏风后面。他洗澡更衣之后,就轻装简行的带了一队侍卫离开驿馆,照着墨锦给的地址寻了过去。那个宅子并不难找,只不过和沈青桐过来这里的时候不同,他走的是前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