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必行差点让唾沫星子呛住。“不会吧?你们这些大叔都这么含蓄吗?我在北京星那会,经常跟一帮人去便宜的小酒馆,谁请我喝酒我就跟谁聊几句,看着顺眼就亲一个试试,亲完来电就处,不来电就拜拜,讲究效率。”薄荷说,“这么长时间,独眼鹰大叔都疯了两个疗程了,你连亲都没亲过,那你们在一起都干什么?”她话音刚落,主控室的电梯门就打开了,林静恒正好走进来。他晨练完毕,刚洗过澡,脸上带着罕见的血色,头发还湿漉漉的,裹挟来一股扑面而来的荷尔蒙。陆必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嘴唇上,整个人都不太好了,用力把目光扒下来,他欲盖弥彰地转向薄荷:“你这是未成年女生该说的话吗?别以为不在北京星上,校规就不存在了,把昨天的作业交出来,一边写检查去!”林静恒鲜少见他发脾气,十分诧异地多看了两眼,随后可能觉得他教训小女孩的样子挺有意思,嘴角不怎么明显地掠过一点笑意:“不是说今天试验反追踪系统?”博闻强识的青年科学家脑子里好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一瞬间掠过了无数篇关于亲吻的描写,连忙人模狗样地清了清嗓子。“在这边,跟我来。”陆必行说,“我本来打算地面实验的,刚刚有个新想法。”陆必行——因为正在进行儿童不宜的心理活动,所以说这句话的时候,刻意把不笑也有一点翘的嘴角压了下去,可惜没来得及伪装全套,眼神过于灵动,堪称贼眉鼠眼,语速还有些急,看起来像憋了个恶作剧的大尾巴狼。林静恒的脚步谨慎地一顿。陆必行无辜地问:“怎么?”林静恒摇摇头,眉心习惯性地拧在一起,一言不发地跟着他往工作间走,他怀疑自己这段时间有点无所事事,有点太关注陆必行了,而且还总是过度解读,有种他一言一行里都有什么深意的错觉。好在,陆必行很快把表情和语气调成了正经模式。“我打算改做太空测试,在内网范围内,”陆必行把林静恒领到工作间,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反追踪系统,随即侃侃而谈,“你看,基地内网的覆盖面积有四个航行日,这个范围,足够小机甲在里面扑腾着演习了。”林静恒面无表情地一挑眉。“我的想法是让自卫队分成若干组,进行实体机甲演习,参加演习的每台机甲都打开通讯端,发送特定频率的信号,用来模拟远程通讯,他们可以利用反追踪系统隐藏自己的行踪,也可以想方设法破解反追踪系统,找出对手。这样是不是很一举多得,既在实战里测试反追踪系统,又能练兵。”陆必行脾气温和好说话,颇为善于变通,可是骨子里却有股细水长流的执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依然不肯放弃,还把基地里的那些人当“兵”。林静恒听完,无奈地一点头:“唔,好主意,组织一群猩猩玩太空躲猫猫。”陆必行停下脚步,他隔着几米站住,在工作间柔和的白炽光下回头看着林静恒:“林,这个问题我其实问过你一次……你当时在航道附近发现海盗战队靠近,为什么要独自涉险引开他们?你那时候回航,测绘地图完成大半,臭大姐逃往域外的渠道和补给都在你手里,为什么不干脆放弃这个基地?你真的认为这些人只是一群猩猩吗?”“不,只是个比喻,”林静恒眼都不眨,“我没有侮辱猩猩的意思。”陆必行定定地看着他。“另外,我为什么要放弃这个基地?”林静恒不慌不忙地迈开长腿,越过他,往工作间外走去,“从来只有星际海盗避让我,没有我给他们腾地方的道理。源异人——他算哪根葱?”陆必行原地叹了口气,第一次见识到这么硬的嘴,不知道触感是不是也一样……陆必行想象了一个薄胎厚釉的瓷器,轻轻地抿了一下嘴,好像已经被冰到了门牙。林静恒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楼梯间里传来:“你那所谓‘自卫队’现在只会开着机甲沿固定轨道走,演习什么的别扯淡了,还有备用计划吗?”陆必行追上去说:“会有办法的。”“一盘散沙,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和泥有和泥的办法,拢沙有拢沙的办法,”陆必行正色说,“我这个人虽然不太靠得住,但是关键时刻没掉过链子吧?你再相信我一次,怎么样?”话音刚落,薄荷接通了他的个人终端:“老师,有几个自卫队的人找你。”陆必行应了一声“稍等”,目光仍是追着林静恒。林静恒不知道老波斯猫是怎么教育的,把这小子养成了一株普度众生的奇葩,在他看来,陆必行有时候天真得不可理喻。可他又偏偏看不下去陆必行殚精竭虑、四处碰壁——在别处碰壁就算了,到了自己这,只要不影响大局,林静恒是不舍得给他脸色看的。僵持了半分钟,林静恒不耐烦地冲他一摆手:“随便吧。”陆必行弯起眼睛笑了,声音略微压低了些:“将军,我发现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基本上我说什么你都答应啊,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这个问题没法回答,所以林静恒决定临时当一会哑巴,插着兜,一言不发地往前走。陆必行叹了口气,发现自己居然觉得他这爱答不理的臭德行也很有味道,于是在心里打了个勾——他又验证了一个古老的结论,和爱情有关的荷尔蒙会抑制大脑的负面情绪,让人盲目地觉得对方的缺点也一样可爱。陆必行笑眯眯地问:“难道是想让我以身相许?”林静恒冷静地回答:“滚。”陆必行心满意足地滚了。这一天,机甲站主控室里非常繁忙,所有不服周六的抱团小势力都派人拜访了陆必行,有和他请教机甲常识的,有跑来抱怨周六、顺带试探口风的,还有攀关系混脸熟的。往常安排好的定时定点空中巡逻也乱了套,因为这些小团体们各自为政,谁也不跟谁商量。上午,十分钟之内,来了三波要上天的巡逻队,机甲站的轨道都快让他们摩擦出火了,而到了下午和傍晚又没人去了,天上只有一颗孤单寂寞的人造太阳。随后,除了周六和他忠心耿耿的小弟们还在坚持作息之外,剩下的妖魔鬼怪都出来作祟了。在这样一个放屁能砸脚后跟的小基地里,各种组织雨后春笋似的往外冒,不几天,已经出现了十多个武装小团体。“太空剑齿虎”、“宇宙最强军团”之类念出来都让人脸红的名字,在机甲站登记了一打。乌烟瘴气、群魔乱舞。林静恒眼不见心不烦,带着再也不怕没电的湛卢干活去了,每天在基地和两个补给站之间来回跃迁,清点物资,为随时可能爆发的战争做最后的准备。“剑齿虎”们自己兴风作浪也就算了,关键基地的居民用电用的是循环能源——简单说,就是靠机甲尾气发电的。本来大家都有组织有纪律、定时定点发射机甲,循环的能量正好够用,现在被他们一通胡搞,闹得天上交通拥堵,地上停电跳闸。基地一千多万居民,这一阵过惯了二十四小时供电、每天还有电影看的日子,由奢入俭难,忍耐了一天,派了“二百五老年天团”中最为德高望重的几位,前来机甲站讲理。武装小团体们正忙着争权夺势,做梦都在呼风唤雨,不想和这群老不死们讲理,态度粗暴傲慢,整个基地民怨四起。能源有千千万万种,陆必行当时改造民用供电时,偏偏选择了这种设计,不知道是不是早预料到了现在这个局面,特意憋了一口坏水。总之,谁敢滥用基地的机甲武装,扰乱供电系统,谁就是自绝于人民。当人民的小电影再一次被停电中途打断时,愤怒的人民暴动了。他们从蚁穴似的街道和建筑里倾巢而出,声势浩大,把机甲站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管是“剑齿虎”、“霸王龙”,还是“宇宙最牛逼”,只要敢落地,一概捉起来臭揍。等陆必行姗姗来迟过来调停的时候,剑齿虎已经快被人打成豁牙猫了。“别吵别吵。”陆必行把扛着拖把往前冲的电影老太拉回来,“女士,冷静!克制!优雅!注意血压,有话好好说。”电影老太被他拽住,倒提拖把,往地上一戳,中气十足地吼道:“我不管你们是自卫队还是自杀队,你们就得按说好的时间来,谁再非法上天,谁就不用下来了!”陆必行文质彬彬地拉偏架,转向灰头土脸的武装小团体们:“对啊,要有秩序,没有秩序哪来的文明?”可是秩序听谁的呢?众多武装团体谁也不服谁,三言两语吵了起来,再次激怒了激愤的群众们。“基地总共这点机甲,总共这点人,到底听谁的?你们有数没数?”“你们听谁的我不管,反正不能打扰我看电影。”“要么你们派人打一架,打死不论,谁赢了听谁的。”“说得对,快打!”眼看“剑齿虎”的老大和“霸王龙”的老大被人按着跪在地上,脑袋碰脑袋地给凑到一起,眼看就要被强行拜天地结婚,陆必行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口:“我倒是有个公平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