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皇帝竟然产生了错觉,记不清他的年岁,也忘记了他位居侍郎,仿佛依旧是从前?在宫里陪伴自己的少年郎。
“三郎啊。”
他的口气软和下来,“今儿除夕,家里吃的什么?”
谢玄英听出了个中区别,轻快地回答:“我出来的时候还没?开席呢。父亲听说?陛下赐宴,就?赶我进宫来吃。”
“你爹总是这样,对你严厉得很。”
皇帝笑笑,“好在朕还能给你一口饭吃。”
谢玄英也笑了:“多谢陛下收留之恩。”
皇帝神思恍惚,理智知?道现在是泰平三十年的最?后几个时辰,情绪却沉浸在年富力强的十多年前?:“你这么大的人了,可不能白吃朕的饭。”
谢玄英蓦地心中一酸。
过去,皇帝给他找了老师,赏了他弓箭古剑,赐他珍藏的孤本,总是会说?类似的话?,你可不能白拿朕的好东西,今后要替朕效力才好。
他做到了。
却发现皇帝并没?有那么在意。
“是,”谢玄英按下所有的情绪,说?道,“其实,臣为陛下准备了年礼。”
皇帝短暂地清醒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过去:“年礼……”
应该是寿礼才对,他是二?月的寿辰。
“什么东西?”
皇帝回避了这个敏感的问题。
谢玄英自袖中取出了卷轴,把裱糊好的画卷呈了上去。
石太监见体型不大,没?有拿架子,与李太监一道拉开卷轴,呈给皇帝看。
皇帝瞥了眼,神色微怔。
这是幅画,画中是一男一女?和一少女?。
男子二?十来岁,挽弓射箭,年轻健硕,女?子手捧书卷,贤良温婉,少女?还是未嫁发饰,伶俐可爱地看着庭中花灯。
这是他、皇后和荣安。
皇帝惊奇地看着画中人的眉眼,脑海中模糊的形象又渐渐清晰。
噢,皇后是这个样子的,她不是一直都卧病在床,沉疴难起,刚嫁给他时,她还是很明艳动人的女?子。而荣安,是了,早年的荣安无忧无虑,眉间蕴满笑意,就?是这个娇憨的模样。
这一刻,皇帝被逝去的妻女?抚慰了。
他为两个儿子殚精竭虑,却感受不到丝毫慰藉,但皇后和荣安在逝去的滤镜下被美化,给出无可挑剔的亲情。
“怎么想?起来画这个?”
皇帝一眨不眨地看着画卷,不知?在怀念早逝的原配和长女?,还是在怀念自己年轻的时光。
“臣想?着,”谢玄英轻声道,“两位皇子日渐长大,却从未见过嫡母嫡姐,实在可惜,便斗胆作?画,好让他们认一认人。”
他还是谨慎,补充道,“臣妄测圣意,请陛下恕罪。”
皇帝没?有责怪他。
他当然知?道,谢玄英提起皇后,多少有对谢家的私心,可不怪他。
人人都在太子身?上使劲,好像他已经死?了,得抓紧时间在新君跟前?卖好,哪怕事实确实如此,但他一天没?咽气,就?还是皇帝。
谢玄英能记得荣安,就?比其他人强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