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室外面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
温萤隐隐约约听见妈妈压低了嗓音,说了一句:“加件衣服,外面凉。”
十二点刚过那一段密集的鞭炮声渐渐变得稀稀落落起来,被吵醒的人们再次进入了梦乡。
这是温萤重生第二十三天,一九九八年的新年。
厚重的窗帘遮盖住光线,卧室里面一片黑暗,外边的祥和气氛没能传递进来半分,这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不,也不是完全的寂静,还有时断时续的喘息声和压抑着的呻吟,让一切显得更加诡谲。
一滴硕大的汗珠从温萤的额头划至脸颊,迟迟没有落下。
温萤觉得自己的手臂就像是被放在火堆上炙烤一般,原本暗淡的花纹看上去接近于金红色,从手背延伸至手肘,花纹的尖梢转为深红,像是凝固了的血迹。那样的疼痛不间断地传来,温萤却努力地咬住嘴唇,把难以抑制的呼喊压到最低,甚至咽回心底。
这是代价啊,必须支付的代价。为了家人的平安快乐,她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她要做妈妈爸爸和哥哥眼中那个无忧无虑的孩子,装作眼神清澈,天真烂漫的模样。
睡衣背后已经被汗浸得湿透了,可是钻心的疼痛却没有丝毫的减少。
讽刺的是,极度的痛也会带来极度的清醒。在这样安静的深夜里,前世,今生,所有的思绪都如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辛酸苦辣,历历在目。
今夜的梦境与往日不同,梦里的情境转到了一个大学的校园中,梦里的时光快速变迁,“他”开口向心仪的“小翼”表白。梦里的“他”是一个自诩满腹才华的文艺男生,在学校中有不少追求者,但是,却因为海边的一眼,让“他”再也无法忘记这个女孩子。后来,“他”发现“小翼”是他们学校的学妹,于是“他”开始追求“小翼”,却万分不爽地发现“小翼”身边总是跟着那个高大的男生,“他”嫉妒那个男生和小翼之间的亲密,这样的嫉妒在“他”得知那个男生优渥的家境后愈发深了起来,但是,“他”的心里又始终自恃才华傲人,并且坚定地相信,“小翼”绝不是庸俗的女孩子,她一定能够看出“他”的宝贵之处。
梦境终止在他拦下小翼说完心里话的那一刻,然后是不出所料的大水,痛到醒来。
梦里,温萤是“他”,那“他”又到底是谁?
温萤想起重生之前那个神秘女子和她的那一席话。
“多少人出卖灵魂之力,只为改变生前的一个决定”,“你去看一看,是否真如他们所料,一个看似重要的决定的改变,是否能够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还是说,所有的偶然都是必然,所有的结局,都来自于本性”……
也许,那个“他”就是那神秘女子所说的出卖灵魂之力的人?
她重生这些天来,没有再见到那女子,能够证明那段如同幻想一般的事情存在的,只有手上的花纹,或许花纹的异常正是代表着她的任务对象快要出现了吧。
那又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生呢……
在梦里,温萤切身地感受着“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和恨……“他”的感情好像比常人都要更加激烈和丰富,所以在“他”的眼里,世界都是扭曲而夸张的,美就美到极致,丑也深入骨髓,虽说温萤在梦里占用着“他”的身体,却对他的行为不能苟同,只可惜,作为规则的接受者,她不能控制“他”的言行,只能仍所有的剧情就这样发展下去。
温萤有点能猜想到最终失控的结局了。
如果那样的人生是她去面对,是不是有所不同呢……
温萤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清冷的空气瞬间钻入被子,那颗倔强的汗珠因她突然的动作,终于跌落下去,正好掉在花纹之上,微微闭着眼的温萤没有看见,那水珠一接触到胳膊上的花纹,就如同蒸发了一样,凭空消失了。
再挨一挨,兴许就不痛了……
漫漫长夜,没有睡着的人并不止温萤一个。在三条街道以外的某个阴暗的小巷内,一间和周围环境一样老旧肮脏的小房子内,有薄薄橙色灯光从窗内投射出来,让隐藏在黑暗之中的污秽的垃圾暴露了出来。
屋里的设施非常简陋,两张床,一个斑驳的书桌,三把瘸腿木头椅子,还有靠窗的一张四方小桌便是全部。
布满脏污的天花板中央,一个歪着的小灯泡,孤立无援地发着光。
小桌边坐着一个矮胖的男人,即使是穿着厚厚的棉衣,仍然掩饰不了他那腆出的啤酒肚,他的手里拿个一个手掌大小的玻璃酒壶,里面酒已经见底了。
他旁边的地上,蹲坐着一个瘦巴巴的小男孩,身上披着明显不合身的蹭上不少油污的军绿色棉大衣,正低着头玩着面前的游戏机。那个游戏机通身银白,设计感十足,看上去绝对是个高级货,也因此和屋内的其他东西格格不入。
小男孩吸了吸鼻涕,尽力伸长胳膊,想要把手从过分长的衣袖中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