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深宫之内的这份靠近饱含着多少勇气。
那晚倾暖收好了弘历的扳指,送他到了后边角门,带着微笑送他离开,弘历的回眸一笑极具魅力,倾暖觉得怀内的扳指内的梨花已经悄然绽放。她没有去问何时会再见到弘历,不过她觉得或许不会太过遥远。
十一月,落雪之际,万家欢喜迎接新年的喜悦越发浓烈。反而入冬以来钰彤的身子越来越差,看着太医进进出出翊坤宫,君宜担心之余也就免了钰彤的晨昏请安,反而带着六宫姐妹来翊坤宫探望。君宜不喜大张旗鼓,门前的奴才得了吩咐也并未通禀相告,反而这样静悄悄地进了翊坤宫的门。廊下是永璜满目愁容地站在那里,垂头看着地面飘进的小小雪花,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若欢与靖柔对视一眼,颇有一种心知肚明的明了,在她们心里,能够困扰这个年纪孩子只有那些很有吸引力的男女之情。可如今钰彤卧病在床,永璜的这份愁思是否也带有对养母的担忧?
君宜失去过孩子,也格外疼惜孩子,更可况这个孩子还是与她有着远亲的姐姐的孩子,瞧着憔悴下去的孩子,君宜也心疼。微微叹口气,缓步到了廊下,永璜见了欲要行礼,反而被君宜拉住,打量了永璜一番,君宜拍了拍他的手背,劝道:“这个样子被你额娘看到可又要伤心难耐了!”
十五岁的男子早已明白世间诸事,在弘历的管教之下永璜颇具有男子气概,所有的事儿他都明了。懂事的孩子忍着泪点了头,怕是忍不住哭出来,故而匆忙告辞。看着永璜悲戚,若欢反而愣住了,悄声问:“贵妃娘娘病的这般重?没曾听过贵妃娘娘有何旧疾啊!”
裹了裹身上的斗篷,语薇道:“向来都是病来如山倒,谁没个身上不舒服的时候?”
语薇是个识字的女子,虽然语薇时常在若欢面前卖弄那点才华,可若欢在厌烦的同时也很是敬佩,敬佩之意让她觉得自己很是渺小无知,能够走到今日靠的都是弘历的眷顾和自己的孩子,所以若欢很是珍惜现有的一切,可后宫的波诡云月,风云变化实在是她自己看不明白,也看不透,故而若欢在厌烦语薇之余又不得不靠近语薇来给自己一些安全感,若欢垂头有些伤心难耐。
翊坤宫内,扑面而来的草药味让诸人都皱了眉,炭火烧的极旺,衣角上的雪花瞬间被融化,最终化成了一滴水落在地上,有些寂寥。床幔依然是钰彤喜欢的翡翠色镶着琉璃珍珠的华贵,半靠在那里的钰彤听到人声侧过头,脸色有些苍白,不过妆容还是一丝不差,即使在病中钰彤依然保持着她的美丽,不过让人看着有些心疼。钰蓉也不止一次地告诉她让她好好休息,那些脂粉的香气对她来说是极大的伤害,可是钰彤却每次都是摇头,带着憧憬的笑容,抚摸着盒子里的华丽丽的簪子绢花手串耳环轻声说着:“若是皇上来瞧我呢!”
钰蓉很想告诉她,皇上很忙,半月未踏足后宫;钰蓉想告诉她,皇上不是那般肤浅之人不会嫌弃素面朝天的她;钰蓉还想告诉她,其实皇上早在三日之前来过,那时的睡着的她是发髻凌乱的。可是一些话到了嘴边总会变了味道,钰蓉只是依照着钰彤的吩咐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不过脂粉都选了最最清爽的,那些浓烈的气味,会让钰彤窒息。
此时此刻钰蓉不得不拜托君宜让嫔妃们都出去,钰蓉嘴里的理由很简单:“太医嘱咐要姐姐静养!”
君宜恍惚了一下,打量了一番钰蓉,倒是与才进宫的时候有些不同。诸人到前请过安之后纷纷退出去,若欢拉着语薇说的话与妙蝉对靖柔说的话如出一辙:“瞧着贵妃这架势倒是病的不轻,她如今病榻缠身会不会扶持自家妹子上位?”
对于这样的问话,语薇和靖柔的回答很是不同。
语薇语气有些轻佻:“一看贵妃就是旧疾复发,一母同胞的姐妹谁知会不会有同样的毛病?她没有她姐姐的气势,不足为惧!”
靖柔则是淡然一笑,事不关己的模样:“就算如你所说,那也是皇上点了头的,岂是你我能够左右?”
独独留下的君宜瞧着如今冷落寂寥的翊坤宫有些伤怀,再想起那晚弘历进长春宫与她说的那些话,更是忍不住就红了眼眶。本还心中不畅快的钰彤瞧着君宜泛红的眼眶,心中柔软下来,问:“皇后娘娘您可是有何伤心事?”
她与君宜没有过深的情谊,君宜的伤心自是会有旁的原因,钰彤倒是觉得有些奇怪,她眼中的君宜出身名门,身后有庞大的家族支撑,弘历对她的依赖钰彤也看的出,这个女人还有什么可以伤心的?
丫头们搬来了凳子到了床边,君宜握了手炉坐下,旁边的小方桌上有着清香的茶水,白色的热气勾勒出别致的图案。钰彤稍稍蹙眉,瞧着这阵势是有很长的话要说。
“瞧着如今的你,想着往日咱们在王府的日子感叹时光流逝罢了!我今年已经三十一了,你也三十了吧!”君宜的谈话很是独特,追忆往事的开场白一下就把钰彤拉回到了往昔的生活中,那时的她美艳无方,那时的她仿若是弘历眼中的唯一,那时的她有着让人嫉恨的宠爱,只是如今空有贵妃名分罢了。
“时近年关,皇上政事繁忙不能来瞧你,你要宽心!”君宜伸手拉了拉被子,替钰彤掖好了,“好好养好身子吧,你有咳喘,闻不得浓重的香味,过两日我让内务府调制了无香的脂粉给你送来,你爱美,丢不开这些!”
这样平常的一句话让钰彤突然眼泛泪光,她的咳喘连弘历都不知,君宜是如何知晓的?觉磨出了钰彤的不解,君宜反而笑的轻松:“你养了好儿子,有一个好妹妹!”
钰彤背过身子擦了擦溢出的泪珠,转头带着笑问:“臣妾有个请求,还望皇后娘娘您务必答应下来!”
君宜抬眸看着钰彤,她眸中有着真挚的感情,君宜垂眸轻笑,带着一丝苦涩:“往日里的你可不会这样!你时常先斩后奏,亦或者直接跳过我去找皇上,那个雷厉风行胆大包天的贵妃去哪了?”
回忆往昔,钰彤眼中依然有着独属于她的骄傲:“皇后娘娘您如今在臣妾跟前,臣妾自然会跟您说了!不过您……”自从君宜进屋开始,钰彤就觉出了君宜身上挥之不去的悲伤,尽管一直保持着端庄的微笑,那种伤感还是无法驱散一点“您怎的如此感怀往日,皇上对您不好吗?”
君宜没有逃避这个问题,她望了望外头的冰雪苍白,道:“相敬如宾,以礼相待的好,你要吗?”
钰彤回答的很是干脆:“为何不要?”
无奈地摇了摇头,君宜起身道:“这便是你与我的不同,是我太贪心,还是你太容易满足?”
那天翊坤宫的谈话进行的格外的顺利,君宜也不知自己为何会与钰彤说那些话,许是翊坤宫的气氛勾起了她的伤心,许是钰彤一直就是她自己相较的对象,许是她只是太过孤单寂寞想要找人说说话……
清秋按照着君宜的吩咐备好了弘历最爱吃的点心,傍晚时分送去养心殿。门前停着一顶轿子,枚红色的很是艳丽,君宜愣了下,犹豫了片刻还是跨步进养心殿。吴书来吓住忙躬身跑下来去接君宜手里的食盒,君宜看着窗内映出的人影,听着那娇俏的笑声,眉头一皱,问:“谁在里头?”
吴书来小心地看了一眼正殿,恭谨道:“回禀皇后娘娘,是永和宫的舒嫔娘娘!”
君宜的眉角动了动,的确有些出乎意料。天寒地冻的时候,嫚姝该是在宫内好生养身子才好,双腿受伤的她本来在冬季就很是难熬,能够有心情出来也的确是需要毅力的。君宜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反而转头对清秋道:“帮我整理一下衣裳簪子!”
清秋怔了一下,点头称是。推门进去的时候,那笑声已经不再响起,嫚姝一身枚红色的衣裳倒是与她的轿子极其相称,不同于在病痛中的人,嫚姝面色极好很是娇美。见君宜进来,那不在光洁的肌肤上还隐约能看到细细的纹路,嫚姝莫名地有种优越感,她道:“臣妾腿脚不方便,不能向皇后娘娘请安了!”
君宜并不在乎,她一直也不在乎这些。站在原地等着弘历安排妥当嫚姝,君宜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这种巨大的恐惧让她完全没了往日的光彩,就连从小就锻炼出来的稳重大气她都有些驾驭不了。弘历过来牵她的手,温柔问她:“这么晚了还冒雪前来可是有何重要之事?”
随着弘历坐在炕上,君宜揭开食盒,小心端出碟子,拿了银色筷子递给弘历,并未回答弘历的问题:“这是臣妾吩咐小厨房做的,您尝尝合不合您的胃口!”
碟子里是弘历年少时最爱吃的芋头糕,虽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可是那时的弘历有些顽劣时常去街市晃荡,这芋头糕便是他对街市上恋恋不舍的原因之一,这些年他从未记起这个味道,今日突然看来有些感怀,搁下筷子伸手捏了一块放在嘴里,熟悉的味道让弘历眉眼笑意浓浓。
“贵妃想要高夫人进宫!”君宜倒了一杯清水,递给弘历,眼神平静如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