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面色凝重,冷非颜将二人带到瀑布下方,瀑布里面离山体还有一段距离。冷非颜说:&ldo;殿下,把衣服脱了,坐到瀑布里面。&rdo;慕容若和藏歌不明其意,冷非颜把他推到里面,又找了许多黑泥,一声不吭,抹在他身上。藏歌明白过来,这里光线昏暗,又不显眼,全身涂满黑泥,乍眼一看,跟佛相没有什么区别。她飞快地为他涂满黑泥,慕容若问:&ldo;你为什么要救我?&rdo;冷非颜看了他一眼,说:&ldo;想到那个人遍寻不得,我就高兴。&rdo;说这话时,她眉眼之间神采飞扬,仿佛只是一场游戏,仿佛没有受伤。慕容若叹气:&ldo;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辅佐他?&rdo;冷非颜突然正色道:&ldo;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一样会愿意辅佐他。&rdo;慕容若说:&ldo;我不懂。&rdo;冷非颜将最后一块湿泥拍在他嘴上,说:&ldo;燕王、你、他,再没有别的选择。起码在他手里,大燕不再向人称臣,燕女不再牛羊一样成为向西靖缴纳的贡品。&rdo;身边藏歌怔住,原以为不过是个草莽之人,却突然这样说。他问:&ldo;没有被欺骗的恼怒吗?&rdo;冷非颜回过身,拍了拍他的脸,说:&ldo;我只是信他的胆魄与野心,何来欺骗?&rdo;然后又笑,说:&ldo;真正被欺骗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笨蛋。&rdo;慕容若说不出话来,冷非颜对藏歌说:&ldo;我们走吧。&rdo;藏歌郑重地点头,冷非颜抬手,轻触他的脸,说:&ldo;不用这么严肃,我既然带你出去,必然将你平安送出晋阳城。&rdo;藏歌说:&ldo;我是藏剑山庄的后人,并不是一无是处的公子哥。&rdo;冷非颜看了一眼瀑布后方的慕容若,笑道:&ldo;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这不是把公子哥藏起来了吗?&rdo;两个人沿着溪流而下,利用山势击杀搜山的禁军,毕竟都是高手,很快杀出一条血路。封平过来,在慕容炎耳边轻声说:&ldo;陛下……&rdo;话没说完,慕容炎说:&ldo;大师不是外人,不用避他。&rdo;封平于是大声说:&ldo;山腰发现逆党,禁军正在追击!&rdo;慕容炎又落了一颗棋子,说:&ldo;是谁?&rdo;封平说:&ldo;观死者伤口,是冷非颜和藏歌无疑。&rdo;慕容炎看了一眼雪盏,雪盏仍然落子稳健,说:&ldo;这些逆党,胆子真是越来越大,竟然躲在法常寺的山林里。陛下请恕老纳疏忽之罪。到底山林密集,地势又险峻……僧众不能面面俱到,是老纳失职。&rdo;慕容炎继续落子,说:&ldo;孤很想相信大师的话,但是也想大师听听另一个人说的话。&rdo;他一挥手,法常寺的监寺雪信进来,雪盏瞳孔微缩,就听雪信将他如何带慕容若入寺,如何替慕容若改变容颜,如何收留藏歌和冷非颜的事,桩桩件件,俱都说了出来。慕容炎说:&ldo;他的话,可有不尽不实之处?&rdo;雪盏缓缓放下手中棋子,站起身来,却立而不跪。慕容炎说:&ldo;大师这便是承认了吗?&rdo;雪盏看了一眼雪信,说:&ldo;雪信师弟,你可知你在说什么?&rdo;雪信低下头,说:&ldo;陛下面前,无论何事,我只得实话实说!&rdo;雪盏叹息一声,不再说话了。慕容炎说:&ldo;大师,孤不明白,你、薜成景、温砌,你们一个一个,在孤势微之时,尚可眷顾维护。孤得势之后,有心招揽温砌,也曾重用薜成景,对大师你,也一向尊崇厚待。可是为什么,你们一个二个,从来没有一人忠心于孤?&rdo;雪盏抬起头,缓缓说:&ldo;陛下要听真话吗?&rdo;慕容炎说:&ldo;事到如今,大师还要口出违心之言吗?&rdo;雪盏说:&ldo;陛下幼年,纵然容妃娘娘严苛,可陛下敏而好学,且文武皆长,忠义之士如何不爱?陛下得势之后,对父亲兄长、遗老重臣,一个一个赶尽杀绝。陛下想要绝对的安稳,可是陛下,这江山万载,岂有绝对的安稳?极度的权力,与暴君有何区别?陛下已被权势蒙住了双眼,您所求的,并非忠义良臣,而是锋利的刀。刀锋所向,不辨对错!于是良臣远避,小人当道。&rdo;慕容炎怒道:&ldo;纵观史上,权力交替,哪一代君主改朝换代之时,不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不杀尽不平,何来太平?赶尽杀绝?孤对你赶尽杀绝了吗?!&rdo;雪盏说:&ldo;陛下,为君者,当有慈悲心。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您心无忠义,何来忠义之士?&rdo;慕容炎慢慢平静下来,说:&ldo;如此看来,大师包庇逆党,竟然是忠义之举了?&rdo;雪盏缓缓说:&ldo;曾蒙旧主恩情,又怎能行落井下石之事?我知道,自己罪孽深重,只是陛下,法常寺中,其他僧人只知念佛,毫不知情。老纳恳求陛下,不要牵连寺中其他人!&rdo;慕容炎掷了棋子,说:&ldo;恳求?!你居然还有脸恳求孤!&rdo;他转身欲走,雪盏挡在他面前,慕容炎冷笑:&ldo;怎么,大师是要清理门户吗?来人,把他绑了,推到庭中!&rdo;雪盏大师缓缓盘腿而坐,禅杖斜放,双手掌心向上于腿间交叠而放,说:&ldo;容妃娘娘去逝之后,老纳在彰华殿诵经四十九天。可惜仍未化解陛下心中戾气。&rdo;慕容炎脚步微顿,蓦然回头,只见一缕鲜血从他嘴角蜿蜒而下。封平急忙上前,一摸他的脉象,说:&ldo;陛下,他已自断经脉!&rdo;慕容炎缓缓向前走,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当初彰文殿。冰冷的偏殿里,停放着母妃的灵柩。横死的罪妃,一切从简。只有当时已是高僧的雪盏,为她诵经做法,足足四十九天。幼年的孩子无助地倚在他的膝边,他的声音宁静而祥和。到后来他再读那些经文,脑海里呈现的都是他的声音。他走出法常寺,说:&ldo;将寺中僧人一律处死,法常寺连寺带山,全部烧毁,一根草木也不许留!&rdo;山火起,燃尽往事成烟。他于是又成了那个冰冷而强大的慕容炎,没有弱点。☆、山火冷非颜跟藏歌一路杀出法常寺,禁军重重包围,藏歌手上全是血,待转过头,看见冷非颜全身血染,整个人如同修罗在世,气势凛冽令人不可直视。藏歌有些担心:&ldo;你的伤……&rdo;冷非颜将冲上来的禁军一剑封喉,身后突然亮光乍起。两个人转过身,只见山火燃林,整个法常寺陷入一片火海!藏歌久久没有反应过来,冷非颜也是一脸凝重。片刻之后,她看向藏歌,突然微微一笑,轻轻拭去他腮边的血珠,说:&ldo;端木伤不在这里,定是护卫在慕容炎身边,以防雪盏大师动手。但是雪盏大师,不一定会跟慕容炎动手。如今法常寺被焚,说明雪盏大师已然不在,他很快就会赶来了。&rdo;藏歌问:&ldo;什么意思?&rdo;冷非颜说:&ldo;你换上禁军的衣服,返回地道。法常寺尸体烧焦之后,慕容炎不会认出谁是谁。反而有可能逃得一条性命。&rdo;藏歌急问:&ldo;那你呢?!&rdo;冷非颜说:&ldo;藏歌,你要我保护你一辈子吗?&rdo;藏歌脸色瞬间通红,可仍执拗道:&ldo;你不必激我,无论如何,我总不能扔下你独自逃生!&rdo;冷非颜说:&ldo;寺中没有女人,如果到时候没有女尸,慕容炎一定不会放弃追查。你听我说,没有时间了,一旦他找来,我们谁都走不了!&rdo;藏歌眼中终于蓄了泪,说:&ldo;我们一起走!你到底要我亏欠你多少!你给我希望,又让我绝望,我爱不能爱,恨不能恨!难道就连最后都只有这样懦弱地逃跑吗?!&rdo;冷非颜说:&ldo;你还是不懂,藏歌,我身若死,情爱即止,哪里还会管你的爱恨。&rdo;她五指滑下他的脸颊,鲜血凄艳:&ldo;走吧。&rdo;藏歌摇头:&ldo;哪怕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废物,我也绝不会逃走!&rdo;冷非颜说:&ldo;那你陪我死吧,直到现在,你不会还相信藏天齐是我的杀的吧?&rdo;藏歌怔住,冷非颜说:&ldo;坦白说,砍他的手我不后悔,那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结果。他的死,我也不觉得可惜。这么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值得他这一条性命去抵。不过你,你要是死在端木伤剑下,那藏剑山庄就真的是被他灭门了。从此以后,天上亡灵只有眼看他逍遥法外,端木家族风生水起。冤仇沉海,再无人提及。&rdo;藏歌缓缓握紧手,冷非颜说:&ldo;世人一提报仇,都是快意恩仇。可是一腔意气报不了仇,忍辱负重、卧薪尝胆,才是最痛苦的事。你幼稚了二十几年,藏歌,这一场山火,可以将你惊醒吗?&rdo;藏歌慢慢咬紧牙关,双唇被咬破,冷非颜说:&ldo;活下去,吾魂若去,必化清风。无论我尸身在哪里,都是血肉尘泥,不劳相祭。&rdo;藏歌想要吸气,心里肺里被一种酸楚涨满,不能呼吸。冷非颜说:&ldo;去吧,我送你。&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