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亢海蛟让他等得有些久了,久到他在闭目养神时,回忆起了一些已有些遥远和模糊的过往。
如今想来,太郎看得的确比他透彻。
大朙自然不是他们村长描绘中的理想乡,这里只是又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而已。
那天过后,寺岛依然是过着随波逐流的日子:他被倭寇所救,上了贼船,便也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当倭寇,后来那伙人被大朙的军队给剿了,寺岛侥幸逃生,于是又成了个到处流浪的强盗浪人。
他也不是不想放下刀,做一个正派守法的人,但他这个年龄,口音和举止几乎都已不可能再改,想隐藏日本人的身份是不现实的,而那时沿海一代倭寇成灾,老百姓早就恨透了倭人,且那年头也没什么遣返的说法,像他这种有前科的,一旦被官府抓获,基本就是个死。
因此,对寺岛来说,这世上既没有可以回去的家乡,也没有一个能真正接纳他的港湾。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用自己唯一擅长的一件事,即对“武道”的追求……来麻痹自己。
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寺岛的剑道日益精湛,并逐渐变得小有名声;直到数月之前,一位中原武林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找人与他搭上了线,提出要将他收为“门客”,当然……是不能公开的那种。
寺岛没有理由拒绝,即便已干了多年贼人的勾当,但在他心里仍认定自己是个武士,能够找到个“主公”效命,总比终日去做一些让自己也觉得羞耻的抢劫营生要强。
就这样,今夜,他遇上了那个男人。
当林元诚朝寺岛走来的时候,寺岛从对方的眼神中就能感受到——这也是一个求道之人,一个对剑无比诚实的人。
虽然寺岛也看见了远处的孙亦谐和身上绑着铁链的亢海蛟,但他根本没有兴趣去问这是怎么回事儿;此刻他的眼中,只剩下了林元诚。
就如林元诚的眼中,也只有他。
“好剑。”林元诚在对方面前站定之际,一开口就先评论了一下对方腰间的那把倭刀。
他甚至都没有去确认一下对方究竟是不是寺岛康平……因为对手是谁、叫什么名字,这会儿都已不重要了。
“哦?你觉得这是剑吗?”寺岛略显惊讶地问道。
“这当然是剑。”林元诚道,“而你,也是一名相当厉害的剑客。”
“呵……”寺岛笑了,“没错,我是剑客,练得也是‘剑道’,只是……我这武器在你们中原人看来是刀,所以大多数人都认为我是刀客。”
“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无知的。”林元诚道。
“那看来你是少数人了。”寺岛道。
“我?”林元诚想了想,脸上竟现一丝悲凉之色,“我不一样,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这话,旁人听来或许不懂,但寺岛隐约是懂了,他望着对方脸上的表情,心中泛起的也不知是羡慕还是同情:“哼……你要么是狂妄到连自己都给骗了,要么就真的是太可怜了。”
“你马上就会知道答案了。”林元诚说罢这句,手已放到了剑柄上。
寺岛也不再言语,默默抽刀出鞘,摆好了架势。
长剑,平实无华,尚在鞘中,然那弥散的剑意却已如豪峦瀚岳,巍然而临。
倭刀,精坚强韧,锋芒已现,可那高举的刀锋却仍似寒蝉静伏,古井无波。
这一战,绝称不上是什么江湖顶尖高手的对决,因为这两人的内功和那些一流往上的高手相比还差得远;他们既放不出什么数丈之外即可伤人的剑气,也做不到凭功力压制去强断敌人的兵刃。
但这确是一场一流剑客的对决,两人对各自剑道的理解,都已是世上无二。
嘶嘤——
破风声起,寺岛的刀动了。
同一瞬,林元诚的剑也终于出了鞘。
两道人影交身错步之际,刀剑拼斗之声也随之奏起。
寺岛所用,是他家传的“疾上水天流”剑法,这是他自幼便开始学的武功,据传是他的祖先每天在瀑布底下练习挥刀而慢慢悟出来的;而他身负的内功,也是与之配套的家传心法,尽管这套心法和中原的内功相比只能算是种三流的呼吸法门,但寺岛的年龄毕竟比林元诚大不少,内力的总量上是不会处于下风的。
而林元诚……很奇怪的,在战端开启后,却并未使出他的“伶俜叹”,只是用最基础的扫、挡、剌、撩、劈见招拆招,只守不攻,且极力避开与寺岛正面角力,以侧挡消力和腾挪闪躲为优先。
两人就这样过了二十招来招,这时,寺岛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什么,故而虚晃一刀,后撤半步,顿住了攻势。
“你在做什么?”寺岛问道,“为什么不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