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援队赶到时已经是下午,用担架将李道抬出山洞。顾津简单收拾了下,拎着旅行袋紧随其后,她给老人深深鞠一躬:“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这次回去了,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再报答。”她说着眼泪掉下来:“是我们命好,一路上总是碰见好人,您会身体健康、长命百岁的。”老头哈哈一笑:“可别,我还想早点歇着呢。”顾津又鞠了一躬:“谢谢您。”“姑娘你记住一句话,这世上路多了,走不通别较真,换一条没准儿就能海阔天空。”一挥手:“快走吧。”顾津重重点头。她追上前面的队伍,走出几米,转过身,老头还背着手看他们。顾津朝他挥手,抹着眼泪,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都在告别,这次的老人,她甚至连他的姓名都忘记问。李道中途醒了一次,平常健康有光泽的脸色如同一张白纸,路途颠簸,或许是碰到伤处,他紧皱着眉,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隙。“顾津。”顾津立即握住他的手,“我在。”他目光涣散,不知是看她,还是越过她看天空,没支撑几秒,又合上眼。一路上辗转,晚间才到达广宁市人民医院,提前打过招呼,李道被直接推进手术室。当那扇门闭合,顾津双腿一软,蓦地摊在走廊上。有护士过来询问情况,顾津只麻烦对方帮自己买个面包外加一瓶水。从昨天下午到今天晚上,她滴米未进。护士好心地给顾津拿了条薄毯,并告诉她可以去楼上的休息室歇一歇,她道过谢,却不肯走,把毯子披在身上,勉强走到对面的长凳上坐下。她就着矿泉水吞掉整个面包,胃中的饱腹感并没让她多轻松,反倒像装着块巨石,无法消化,把周围的脏器也搅翻了天。顾津脱掉鞋子踩在凳子上,蜷起身体,手握成拳抵着胃部。她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有铁锥一下一下凿击她脑壳。顾津盯着对面的手术室,希望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儿,又怕太快来不及。刚才已有警察给她做过笔录并询问了个人详细信息,她还用自己的卡取钱交了手术费用。她清楚警方办案效率高,一旦上陵那边得到消息,动作一定非常快。顾津胡思乱想着,脑袋越来越疼,每一分钟都在等待和煎熬中度过。李道向来强悍,顾津知道这男人不会轻易死掉,可没看过他躺在山洞里的样子,谁又能想到他也这般脆弱过,都是血肉之躯,在死亡面前,没有特权。中途有护士进出,动作轻盈,步履匆匆,她不敢过去问情况,只傻傻窝在座椅里,目光追着他们的身影。尽头处,已经离开的警察去而复返,两人并没靠近,而是倚在电梯边的窗户旁小声交谈着。她看过去,他们也将视线投过来,其中一人去外面接电话,另一人仍有意无意地关注着她。顾津知道,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走廊里肃静得瘆人,白炽灯太刺眼,她只好将头埋进手臂间。不知过多久,有人拍她肩膀。顾津去看那人,抿了下嘴:“我就待在这儿,我不走。”“你叫顾津?家住上陵?”也不等她答,对方接着说:“上陵那边传来消息,有一起案子需要你协助调查。”“我知道。”顾津拢了拢身上的薄毯,腿放下来规矩坐好:“我怕中途医生找我,等他出来可以吗?”具体情况当地警察了解得还不全面,不知道里面躺着的是什么人,他顿几秒,朝那边的同事招招手,在顾津旁边坐下,指着她的胳膊:“你的伤也应该处理下。”顾津小声说了句谢谢,却没力气动。三个人就这么并排坐着,没有交谈。又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术室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顾津倏忽抬头,看见李道躺在转移床上,被人推了出来。李道身上盖着纯白被单,紧闭双眼,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口鼻罩着氧气罩,还有几根管子从他身上伸出,连接旁边的各种仪器。他躺在那儿很是平静,就像没了呼吸,顾津觉得那被单惨白得吓人,要是再往上盖几寸,跟死人没什么差别。她突然十分惧怕,不敢过去。医生回头问:“病人家属在哪儿呢?”顾津反应不过来,仍坐着没有动。小护士一看她呆愣愣的样子,赶紧跑过来:“怎么还傻坐着呀,主任叫你呢。”顾津这才动了下,猛地起身,一阵头晕目眩,又跌回凳子上。护士赶紧扶住她,顾津道谢,这回起身的动作放慢一些,拢紧身上的薄毯缓步挪过去:“主任,他……情况怎么样?”主任摘下口罩,停下来说:“病人失血量过多,背上的玻璃取出来了,万幸是扎得不深,肺部有一定程度的损伤,已经及时处理了。”顾津想确定一下:“您的意思是……?”“多亏年纪轻,静养吧。”“就是说,没有生命危险了?”这种情况谁也不敢把话说得太肯定,主任模棱两可:“暂时来看是这样。”李道被转入单人病房,主任跟着过来看了看情况,又嘱咐身边护士一些注意事项,才同顾津点了下头,转身离开。护士出门时将病房的灯转暗,不大的空间里,放着病床和一把椅子,侧面是窗,似乎警察又多了两名,倚在旁边,不时朝里看一眼。顾津把那把椅子搬到病床前,坐在上面,屁股只挨了一半,背部绷得笔直。李道仍然昏迷,胸膛和背部的伤都在右侧,腹部垫着枕头支撑,不得不侧身躺着,他整个人处在静止状态,只有氧气罩里的白雾时轻时重,证明他还活着。他的脸好像在一夜之间塌陷进去,嘴唇紧抿,遮在透明罩子里看得不太真切。顾津第一次观察他的睫毛,不像女人那样又长又卷翘,而是浓且短,感觉硬邦邦的。顾津盯着看了会儿,伸出食指轻轻触上去,他一向警觉,这次却没什么反应。外间的警察将门打开一道缝隙,探头看了看,又退出去。走廊的杂音传进来,伴着仪器的单调声响,病房内的氛围显得更加静谧。顾津稍微掀开他身上被单,去找他压在下面的手,她脊背不自觉放松下来,那掌心的温度不似在山洞里那样冰冷,而是恢复以往的干燥温热,握着就很有安全感。顾津凑近拿嘴唇贴了贴,侧过头,脸颊放进他掌心里蹭了几下,舒服地闭上眼。刚开始还胡思乱想着,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也许疲劳过度或是别的原因,就如同晕过去般无知无觉,睡得极沉。不知过多久,顾津被头顶的异动弄醒,朦胧中感觉有人一下下抚摸她的头发,力道又轻又慢,只是不经意间扯到她的发丝。她以为是在梦中,小声哼了句什么,脸颊又往胳膊里藏几分,那只手不动了,压在她头顶,带着沉甸甸的力量,只是没过多一会儿,又轻抚起来。意识渐渐清晰,顾津腾地坐直身体,对上李道的脸。他在看她,眼睛只睁开一道缝隙,目光却又冷又平静。一瞬,顾津愣了下。“你醒了。”心中的惊喜之情盖过那点异样情绪,顾津要起身:“我去叫医生。”“别动。”他声音仍是无力,两个字,却透出冷漠。顾津下意识坐回椅子上,抿嘴看着他。李道背对窗口,所以他醒来暂时没人发现。房门半开半合,隐约能听见外间警察的交谈声,他和顾津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外面的人都会立即进来。另一侧的窗外天空泛着青色,大概是清晨三四点钟的光景。顾津没想到李道能醒得这样早,握着他的手,小声问:“你……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