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宝生觉得一缕光辉像毛毛虫一样爬上了眼眉,缓缓睁开眼皮,被窗外的光亮晃了眼睛,于是眯起眼睛,静静躺着,慢慢昨晚的记忆浮上心头,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杏仁正在院子和其他丫头玩耍,只听得厢房一声惨叫,慌忙奔入屋内,见宝生捂着脸坐起在床上,鬼叫一样自言自语道,“没脸见人啦,没脸见人啦!”
杏仁放下心来,上前有气没力地说道,“您别叫了,昨晚半宿不回,回来还醉成那样,我已经吓的半死,今天就放过我吧。”宝生一把扯住杏仁,“我昨晚怎么回来的?”杏仁顶着一双黑眼圈,面无表情的说:“灵少爷送回来的!”“那老太太和父亲知道了?”“那倒没有,只说天气冷,姑娘早点睡下了。老爷今天先回驿站了,说事务繁忙,等十五再来接你。”
宝生见没出什么大事,宽心下来,心情无比灿烂,忙起来梳洗。院中的丫头们私下知道宝生昨晚宿醉,都过来缠着宝生讲讲外面的事情。宝生得意起来,便叫丫头将早点端上暖炕的小桌,自己懒洋洋地坐着,脚上还裹着棉被,舒舒服服地将昨晚宴席上的见闻细细说了一遍,什么画舫是如何奇美,船上的事务是如何精致,音乐是如何婉转,舞姬是如何美丽。顺便把自己如何厉害狠狠吹嘘了一番,当然被人打到落花流水那段就省略不计了。
丫头们都羡慕的厉害,追着问:“那是不是城中公子都有去吃酒?”宝生仰头喝了一口豆汁,听到这话,放下小碗,说道:“你可问对人了,城中诸公子,那是各有风采啊。你们是想听我讲外貌俊秀的公子,还是文采斐然的公子,还是外表粗壮但很有人情味的公子?”
众丫头开心都快晕过去了,叽叽喳喳的议论,有的说“外貌俊秀的公子。”有的说“有人情味的公子”,宝生夹了一只鲜肉汤包,不让汤汁撒出用手接着,小心的放进嘴里,还连说:“好烫好烫”。待这只汤包下肚,丫头们早就等不及了,宝生用舌头舔舔嘴周围的汁水,说:“要说好看嘛,那个抚远将军和谢家公子样貌倒是好得很。”
丫头们又急着问:“怎么好看,又灵少爷好看吗?”宝生马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灵哥哥有什么好看的,除了会欺负我,哪一点好看了。”说完眯眯眼说道:“要说怎么好看,就是和话本上的小像一样。不过那个什么将军看起来冷冰冰的,怪吓人的,还是谢家公子温润如玉。”又有小丫头说,“想来想去,还是只想到灵少爷的样子。”宝生哼了一声:“都说他不好看。”
刘灵早上起来,梳洗完毕就过来看看宝生如何,刚进院子,一个人都没有,走到门口,听到屋内闹哄哄的。刚听到丫头们吹捧自己,不由的摸摸下巴,对如此有眼光的丫头极为赏识,突然听到宝生含着东西鼓鼓囊囊,诋毁自己不好看,心里气恼,甩开门帘径直进去,边走边说:“宝生你真没良心,我带你出去见识,扶你回来,竟然还说我坏话?”
宝生正夹着雪菜望嘴里送,见刘灵进来,停了筷子,笑嘻嘻打招呼:“灵哥哥,你来了。”刘灵见她没事,哼了一声,“你倒是快活,我可是一睁眼就跑过来看你。”宝生挪了挪位置,说道:“那一起上来吃些吧。”
两人正吃着,刘灵的小厮上来说,谢府的公子在前厅拜会刘家长辈,请刘灵过去一叙。刘灵忙丢下碗筷走了。
丫头们听得宝生口中的美男子上门来了,都争相找机会溜出去见识一下,瞬间房中只剩宝蝉宝生两姐妹,宝婵叹道:“宝生你能见到这些人物,也真是难得。”宝生笑道:“见几个人有什么这么稀奇,我在驿站,看着父亲来来往往也接待了不少达官贵人,也没什么特别。”待到宝生用完膳,见外面冬日暖阳,十分惬意,就拉着宝婵出去花园赏梅。
刘家花园在宅子的西面,要穿过中庭和游廊。两人正牵手走着,忽然前面刘灵和谢睿对面走过来,宝生脚下生风,马上想掉头溜掉。
没想到谢睿走到了面前,轻轻一揖道:“在下谢睿,打扰了两位姑娘。”宝蝉羞红脸向前福了福。宝生埋着头不说话,脚在地上刨着。刘灵也没想到谢睿会遇上,干咳一阵又假装清清嗓子才说:“这都是我家妹子。”宝生心想你早上才吃了个汤包,至于清这么久嗓子嘛。谢睿也呆呆望着宝生,脸色微红,说道:“姑娘如果没事,能否带在下赏赏梅花。”
一语既出,宝生抬头笑道,“这有什么不可。好花就是要让人赏看。”说着拉着宝蝉,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谢睿本来担心宝生昨日醉酒不适,今日竟早早过来看望,眼前的姑娘已经穿回女装,英气依然,心中莫名欢喜;跟在后面,一路跟随,穿过游廊,都觉恍恍惚惚,只觉前面的人儿轻盈可爱。
刘家花园在城中甚是有名,洋洋洒洒有几十亩的地方,引了金川河一支河水入园,沿着花园内各处景致蜿蜒而行。梅园又单独用矮墙围了起来,只留出一扇葫芦门,门上白墙留出位置,上书魏体“清影”二字。一只野猫正在门口晒着太阳睡觉。
刘灵上前推开漆门,带着数人进入。宝蝉偷偷看看谢睿,轻声说道:“本来赏梅要下雪时分,红梅负雪,黄梅幽香,今日午后时分探访梅园,倒别有一番景致。”谢睿点点头,赞赏道:“确实。”目光却随着宝生移开。
宝生进了园子,早就跑开了,踮着脚在这个梅枝下嗅嗅花朵,攀去那个枝头折花蕾。刘灵见院中风光惬意,也跟着宝生去寻梅折枝去了。大家在园中寻到数株白梅,嵌在满园的红黄香雪中,愈发显得盈盈落落。
宝生想折一枝白梅回去,探高头也够不到,刘灵抱着手,居高临下看着宝生,笑话道:“年前还说你长高了,看来还不过如此。你要是再踮踮脚,也许可以。”宝生回过头狠狠瞪着刘灵。谢睿在一旁看两兄妹玩闹,也笑着上前,伸手挥袖间,脆脆折了一枝白梅,小心翼翼拈着递给宝生,生怕把花蕊碎落下来。
宝生笑嘻嘻接过:“还是谢公子人好。”午间时分,冬阳懒洋洋撒到每个人身上,清香四溢,大家赏玩一番,正准备回去,见刘灵小厮急匆匆上前,向着谢睿说道:“谢公子,你家小厮让我寻你赶快回家。”谢睿听了,回身道别,又微红了脸低低对宝生说:“希望下次再能再见到姑娘。”方才出发。
谢修昨晚与儿子交恶,一早起来就想着,这些年自己也离不开儿子的如花妙笔,打算找个时候缓和一下关系,午后就在家中小花厅等着儿子回来。等谢睿到了,示意儿子坐下,温和的说道:“这些天帮父亲看公文,可是瞧有什么异常。”谢睿见问的正经,心里嘲笑,随意答道:“户部银根紧缩,工部和兵部又催着开源,怕朝堂会有些纷争。”
谢修点点头:“你看的仔细,篇篇奏章都很出彩,甚得皇上欢心。”顿了顿,压低声音又说:“可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睿儿,你可有长久打算。”谢睿见问的奇怪,答道:“父亲的意思是?”“睿儿,你我父子,有些话只能在关起门来说,今圣上英宗陛下,怕是……”谢睿点点头,说“坊间也有些传闻。那父亲如何打算。”谢修叹道:“外人看我是正一品太尉,授荣禄大夫,勋位进左柱国,风光无限。我为官也低调小心,可如果真是变天了,你可想过我谢家会是怎样下场。现太子勤于政务,洞察世情,但为人生性多疑,冷酷暴躁。还有王家飞扬跋扈。前朝有连承宗的例子,我不能不忧心啊。”
谢睿从小与父亲并不亲热,后眼见一个又一个姨娘进门,母亲落寞直至去世,平时不愿与父亲多话。今日见父亲说的动情,也静静等待父亲发话。谢睿见儿子没有接话,说道:“光靠我是无法维持谢家了。这些年都是靠你帮为父写折议事,博得皇上赏识,父亲才能站稳脚跟。现在你也成年,又与城中公子交好,也要开始想想家门的事情了。”
谢睿却冷冷回答道:“前些年,儿子也曾有些济世之心,也有些打算。”谢修道:“这些年就是磨砺了你的入仕之心。空有救世之志又如何,官场如战场,一招不慎粉身碎骨。”谢睿笑道:“这些儿子明白,父亲的意思可是先让我挂个职位。”“看来你也有所思考。”“儿子自己的看法是,先去户部度支司挂职,监察商税、盐、茶、铁、役、钱帛、粮科,不论朝堂如何变幻,在此我们都能大有把握,以不变应万变。”谢修赞叹:“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现在还能说上话,现在户部还是些相熟的老人,你熟悉了这里面水有多深,咱们谢家向太子示好也有些底气。”
谢修又道:“你也年近十九,婚姻大事也要考虑。”谢睿见提出这茬儿,满心反感,正欲反驳。谢修不容儿子插嘴,说道:“有一桩婚事,只要你能争取来,咱们就皇亲国戚了。”谢睿冷然道:“看来父亲早有打算,那父亲心中人物又是哪位宗室女子。”“当今太子胞妹,淑贵妃女儿,圣皇欣公主。”谢睿冷笑道:“父亲的心事越来越大了。可是只怕儿子攀不起这样的高枝。”
谢修见谢睿出口讽刺,不动神色的说道:“圣公主贤名满朝皆知,太子也极为疼爱这位妹子。你一表人才,才情出众,也没什么高攀。”谢睿怒极反笑:“那父亲是有什么打算了?”“马上就是元宵,大燃烟花炮竹。皇室欲与民同乐,当日会出游,我安排你随行,自然有机会。”谢睿见父亲一意孤行,并不听自己意见,不欲多说,起身道:“儿子的婚事自有打算,请父亲不要妄行。”说罢竟自去了,谢修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