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给世子缓冲之地,接道:“至多一两年,皇帝就会想方设法让你进都城当质子,我不放心,上月开始,已让你父王在死卫后辈当中挑选几个愿意跟随你进都之人……”进都?当质子?要离开晏地,离开他们?世子不敢置信,猛地一一看向父母。他双手握紧,眼睛赤红,见父亲面容沉肃,母亲一脸冷漠,他闭上眼,紧握着双拳,一行眼泪无声地从他的眼里掉了出来。这厢,有双手越过来抱住了他,说:“早晚的事,是我不想先告诉你。”她安抚地拍着他的背,“抱歉。”可这管什么用呢?世子在她怀里号啕大哭,绝望地喊:“为何你总是不要我。”世子悲恸欲绝,母亲一直抱着他,但一声不吭。她从未如此长地拥抱过他,世子一想,更是心如刀割,连那句是不是他不够好,她才如此不够喜爱他的话都未出口,竟是哭到昏厥。宋小五一直抱着他,期间德王要过来抱,她阻拦了下来。世子未曾如此哭过,就让他哭一回罢。世子昏过去后,宋小五起身抱了他下床,这才着急,“去叫大夫。”德王沉着脸,看了眼急速跑出去的下人,又看向她。等大夫过来把世子弄醒,又喂了碗汤进去,世子疲惫睡去,德王看着纤瘦的妻子抱着十岁的儿子放到床上,看她替他盖好被子,他站在床边,看着她的脸,道:“他大了。”宋小五叹了口气,在世子身边躺下。“他大了。”德王重复。这是世子为他德王世子的命。他十岁的时候,也如世子一样艰辛。这是位高权重者必要走的征程。“是啊。”宋小五明了他的意思,抬起脸,朝身边拍了拍。德王没过去,继续重复,“你爱他,谁都知晓,而我以前没有,什么都没有,也过来了。”世子得到的已经很多了,他有母亲爱他,而他的父亲从小连母亲都没有。宋小五坐起身,朝他伸手,“过来,康康,过来。”康康泪流满面,没有过去,“你是不是要跟他一起走?”早在他的王妃抱着世子沉默一言不发,一句安慰的话都不说的时候,德王就知道她已下定了决定。他爱了她十多年,日以继夜地看着她,揣磨着她,如何不知道她脸孔下的心肠?她心疼世子,她想弥补他,想把世间所有世子最在乎的一切好好地给他们的孩子,他懂他知道,可他呢?难道她就不心疼不爱护了吗?王妃沉默。“那我呢?”德王痛哭流涕。这厢,王妃下了床,抱住了他。德王痛得无法呼吸,问她:“那我呢?”“你等等我。”“我不想等。”“你等等。”“我不!”德王脚步往后踉跄,他低声嘶吼,已无法站稳……这一刹那,他什么事都不想做了,不想努力了,周家也好燕朝也罢,所谓百姓他无所谓了,晏地也随它去。他成全了这天下,但谁来成全他?他往后倒去。他倒在了地上,王妃倒在了他的身上。就在他仰倒的那一瞬间,他觉察到王妃日抱着他的手并未松开,怕她跌岔,怕她跌坏,德王放松了身体,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护着她的脑袋,紧紧地搂着她,让她倒在了他的身上,他的怀里。倒下的那一刻,德王悲从中来,闭眼流泪。她知道他有多爱慕他,有多欢喜她,有多听她的话,有多想看见她开心……他给她的那般少,怎么可能不如她所愿。她就仗着他心悦她,欺负他罢。德王紧紧搂着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宋小五拦住了他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眼泪掉在了她盖在他眼上的手上,良久,她道:“这次,就以世子为首罢,我不想让他成为下一个长大后的你,我不想让我们的孩子长大后成为一个为一点点爱就割皮削骨之人。”他缺的,她现在就给他,如此,她就不用担心世子的以后了。“可我现在要你啊。”在她温热的手下,德王泣不成声。“是啊……”宋小五叹息,把手松开,用泪脸贴着他的泪脸,叹道:“我也想如此,我也想要你,想一直有你,你是我留在这个世间用尽所有力气去努力拼博周全的勇气。”没有他,她早已离开。德王抱着她,“呜”地一声哭出了声,不断地叫着她:“小辫子,小辫子,小辫子……”他好爱她啊。小辫子抱着他的脑袋,心里酸痛至极。想来他小时候比世子更惶恐不安罢?尤其他当父亲的兄长离逝后,这世间连最后那个会对他有一点爱意的人都彻底没了罢?“小辫子。”德王抱着她的腰,无语凝噎。罢了罢了,都依她。“诶……”宋小五依偎着他,答应着他,“等他们长大了,我就把我的后半生都给你。”说着,想到以后,她顿了顿,抬脸在他的胸前撑起身子,抬袖擦了擦他的脸,叮嘱他道:“老了万不能这般不讲理,跟我吵架,我会很烦。”德王瞠目结舌,连泪都忘掉了。思询良久,他清了清喉咙,不忘为自己辩驳:“你要是做错事,还不许我生气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爱跟王妃赌气的德王忙给自己留退路,他可不想一个人生闷气,王妃不理会他,这些有什么意思?“我做错事,可以,但不能随便生气。”宋小五也退了一步。她全神贯注处理事情被小鬼打断时,是对他有点凶了,好几次下意识都如此,从没改过来,这点是她不对。“我何时随便生过气?”德王郁闷,为自己辩解,“我是那般不讲道理的人吗?我可是德王。”“是了。”宋小五在他脸上捡了块干净的地方,亲了亲他的脸。都亲到耳畔去了,德王抽了抽鼻子,抽到了一鼻子的鼻涕,他嫌弃地皱了皱眉,抱着王妃起身,“去洗脸沐浴。”脏死了。起身后,德王揽着王妃的腰不放,干脆抱她起来往侧殿浴池走,“洗久些。”最好别回寝室了,床已给世子占了,就留给他好了。他们走后,在床上本咬着被子在无声抽泣的世子翻了个身,愣着眼睛看着床顶,竟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父王……怕是有点怪了。往后一段时日,德王不像往常一样爱跟世子说笑,往常一本正经的世子反倒变了,经常眼巴巴地看着他父王,有什么不懂之处也不像往常那样自己一个人先悄悄琢磨,现在不懂就先拿去问他父王,格外地话多。德王觉得世子抢了王妃,对世子没精打彩,但该教世子的一样不落,见世子有点讨好他,他酸溜溜之余也中也是无奈,世子终归是他的孩子,没几天,心中那点芥蒂也消散于无。这天见世子问罢事情也不离去,绞尽脑汁,结结巴巴地问另外的事,就是不走,看着世子那竭力讨好的小脸,德王心中一恸,让世子过来,“过来。”周承忙越过书桌,走到了他身边。他一过来,德王就拉了他到身边,与他同一张椅子坐着。他捏了捏世子的脖后颈,问:“都知道了?”世子一个气息没顺过来,憋红了脸孔。“小鬼灵精,”德王顿了顿,笑道:“跟我小时候一个样。”什么事皆心里有数,对外界的警惕宛如外面藏着千军万马。世子抬头,仰望着对他笑了的父亲,喃喃半晌,叫了一句:“父王。”他像父王吗?母妃也是这般说。真的像吗?“像的,”他未问出口,但他的父亲回答了他,轻柔地揉着他的脖子目光分外柔和,“很像很像,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