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武并不需半分犹豫,便冷声应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钱财没了可以继续赚,糟糠之妻却弃了难寻。草民虽不似祖辈那般殷实,然则也断非靠女人谋生之辈。换言之,平冤案是公,是官为民治之根本;男女情长却是私。王爷手握生杀大权,又如何假以权势对草民这般要挟,这番话问得,倒是叫人唏嘘了。”
好个气定神闲绵里藏针,铎乾暗自点头,又进一步考问道:“都说‘商人无利而不牟’,前阵子你在城中熬草送醋,本王却听说,就连这跑船的本钱也都是你卖命所凑。你自己羽翼尚且未丰,却这般折本舍利,岂不是迂人所为?又如何赚回钱财给她安逸富足?”
这话风忽转,倒并不像是觑觎自己的女人,庚武蹙眉微思量,清润嗓音亦缓和了锋芒:“王爷有所不知,那些醋先前原是岳丈大人所酿之青红酒,因遭奸人算计,被酵酸了退回铺子,在下便将其揽过来兜售。早先这八十缸酸酒无人问津,价格亦被压得极低,只这风声一炒,现如今却成抢手之货,身价不知番了几番。要论这世间之所得,得到之前总须得先有一番舍弃,不过只是送出去两缸酸酒,便博得好声名与长久生意,又如何能叫做折本?”
好个“得到之前总须得先有一番舍弃”,那情-爱亦莫非如此,看得穿之人当时也舍也得,看不穿之人过后却只空留惆怅。
铎乾默然,见天色已渐亮,便对李宝财挥挥手道:“带他出去吧,牢里其他几个也赦了。”
“诶。”李宝财领了庚武踅出屋堂。
空旷场院里冷风轻拂人面,沾血的素白中衣被风吹得扑扑轻扬,李宝财把一方簇新衣裳递至庚武手里:“小子好运气,过关咯。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去抱老婆吧。”
那面料精致做工讲究,庚武微一愣怔,适才反应过来被释放了。便回头对铎乾抱了一拳:“端王爷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明察秋毫,廉洁不阿,令吾等草民心悦诚服。”
铎乾俊朗面容隐在高堂阴影之下:“那是个好丫头,对你一心一意,回去须得好好待她,莫叫她随了她娘的命运。”
秀荷的娘是昔日春溪镇第一美人,话不多,一开口必先对人浅笑,平日里穿衣得体、来去安静,端得是一分雅淡,看起来和关福这个粗人怎样都不相搭。人们总在背后议论她,多般猜测她的来历,想来必是有过一番坎坷从前。
庚武凝眉应道:“能得秀荷为妻,是庚某今生之福分。便是不经王爷嘱咐,也必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呵宠,不舍得她受半分委屈。”说着谦恭打了一拱,一道清逸身影缱风告辞。
四周复又安静下来,铎乾只是静默喝茶,苍白的冷颜上看不出喜与怒。
李宝财看着铎乾这个样子就有点怕,先前只当他看上了庚武的小媳妇,哪里想到居然剧情反转,早知道这样就不该颠吧颠吧地把那小子抓进牢里了。
“呃……王爷,昨天那庚家的小娘子,就是小老儿领进去探监的。”李宝财讪讪地邀着功,想要把过责弥补。
“知道,你也收了人家不少好东西。”铎乾抬也不抬,语气冷沉沉的。
嘶——果然什么都瞒不住这铁面王爷。
如今朝廷反-贪,皇上最忌讳人收受贿-赂,李宝财腿有点软,连连摆手推诿道:“还不都、都是我那肥婆娘嚒!王爷您也知道,那肥婆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爱占便宜……”话说到一半恍悟不打自招,连忙又掌了自己一嘴巴:“阿呸,其实什么都没拿,拿她一个女人家的东西做甚么,不过就喝了她几缸子红酒则个。”
铎乾不动声色地勾了勾嘴角,这老儿贪生怕死又贪财,哪里指望他能给自己办什么好事,但看这次在他府上遇着了那丫头,本来也没打算与他为难。
不过面上却依旧做着冷肃,幽幽然道:“拿没拿本王心里都有数,那东北老人参听说还在你床缝里掖着,李大人抵赖也无用……拿了多少你给她加倍还回去。”
好啊榔头,又叫你个小混蛋把老子出卖了!李宝财经不住吓,顿时汗如雨下:“啊,是是是……哎哟喂,不对,那老人参前些日子才被肥婆娘拿去庙里,请老和尚给开了光,卑职还指望靠它引香火呐,委实还不得!”
个小老头儿,人参能开个甚么光,又叫人哄骗了银子。老桐忍不住偷笑,故意板着脸逗他道:“李大人这不是糊涂,拿人好处□□,你既舍不得还她老人参,那就去打听打听她都有什么难处,暗地里替她解决了便是。我们爷昨儿个一宿都没歇息,这会可没闲工夫再与你蛮缠。”
“诶诶……卑职这就亲自回去打听!”李宝财拭着额头,一步一个踉跄地走掉了。
老桐复又敛了神色,恭声问道:“王爷,那庚家的货船眼下还扣着呢,是不是天亮了就还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