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襄无法看清,她发了几秒呆。耳边传来热气,声音低低沉沉:“198624157。”顾襄侧了下头,对上高劲离得极近的双眼。屏幕光线跳跃变化,忽明忽暗。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彼此。许久,又或者只是几秒,手机的振动传来。顾襄眨了眨眼睛,转回头,视线盯着大屏幕。高劲抿着嘴角,拿出手机看了看。随后坐正了,安安静静地看电影。过了很久,片尾升起,结束了。影厅里传来躁动。顾襄听见高劲说了句:“欧阳阿姨被送进关怀室了。”她愣了愣。欧阳在关怀室里呆了很久,于次日上午九时离世。这天中午,顾襄在电梯门口见到了佟灿灿。她这次没有嚎啕大哭,眼泪只是默默地滑落,她朝着顾襄笑了笑,说:“香香,欧阳阿姨走了。”顾襄点头,同上次一样回答:“我知道。”佟灿灿抹掉脸颊上的泪水,垂着眸,“她走之前已经不会说话了,她儿媳妇说她昨天白天去了很多地方,把精力用尽了。”顾襄道:“昨天白天我碰见他们了,他们在锦园公园大合唱,唱了两首歌。”“是吗,他们居然唱歌啊。”“唱的是‘毛主席’。”顾襄说,“你别哭了,欧阳阿姨昨天很开心。”佟灿灿又擦了一下眼泪,轻轻叹气,“我知道的。我只是有点难过,她最后这段日子还在被病痛折磨,已经连续一个礼拜了,她每天都在疼。我们很没用,连这点忙都帮不上她。”两人都沉默下来,各想着各的心事。过了会儿,顾襄忽然问她:“你们安宁疗护中心已经送走了多少病人?”佟灿灿愣了愣,“好多好多,记不清了。”可她还没麻木。顾襄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佟灿灿呆住,连哭都忘了。顾襄下午哪儿都不想去,她想静静地待一会儿。家里的空调好像坏了,文凤仪戴着老花镜,在研究空调说明书。顾襄无所事事,帮她一起查看,最后确定空调确实不制冷了。文凤仪咳嗽着摘下眼镜,“要找人来修了。”顾襄仰头看着空调扇叶。“你房间里的空调好不好?”文凤仪问。顾襄回答:“不知道,我还没用过。”文凤仪去她房间试了试,居然连开启都不行。“怎么会这样?”她困惑。顾襄说:“没关系的,现在天气还不算热,电扇就够用了。”文凤仪精神不太好,“那我过几天再去找人,也不知道哪里有人维修空调。”顾襄打开电扇最低档,吹了一会儿风,她觉得冷,又把电扇关了。她静静地看着书,一下午无人打扰她,等到傍晚时分她的手机才响了起来。是齐老师。顾襄接起电话,叫了对方一声。齐老师在电话中直奔主题,“顾襄啊,班长已经约好同学,定了下周末聚会,具体时间和地点我等下发短信告诉你。”顾襄拒绝,“齐老师,我不想去。”“啊?为什么不想去,大家好不容能聚上一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都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老师希望你一定来!”他说着,边上好像有事,顾襄听见他对旁人道:“护士,这瓶盐水输完了,你看输液速度是不是有点快?”顾襄问:“齐老师,你生病了?”“啊?哦,不是我,是我父亲。他今天早上看完欧阳阿姨之后人就突然不好了,我先带他来输点液。”文凤仪在边上缝制袖套,一直听着顾襄打电话,等她说完,她才问:“是你老师病了?”“不是,是他父亲。”“是什么老师啊?”顾襄说:“是小学班主任,他教语文。”文凤仪放下袖套,“你跟小学班主任还有联络呀?”“之前有点事,比较巧合。”顾襄简单解释了几句。文凤仪想再多问点,又怕顾襄不想说,她忍下了。想了想,她又道:“他们现在在哪家医院啊?”“就在瑞华。”“哦,”文凤仪建议她,“你要不要去看望一下?”顾襄也在犹豫,“我要去吗?”“要是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于情于理都要去看望一次的,离得又近,不去的话,不太好。”出于礼貌,顾襄决定出门。医院后门有一家水果店,顾襄买了一个果篮,去了住院部。刚到那儿,就听齐老师在跟人打电话:“……烧点纸,让欧阳阿姨走得顺利,不要把上面的人带走——对对对,就这么跟她说。”齐老师跟人说完,才跟顾襄客气:“你来这里干什么,还买什么水果!”顾襄:“我来看看齐爷爷。”管欧阳叫阿姨,管他叫爷爷,辈分太乱,可中间夹着一个齐老师,只能这样叫。齐老师说:“你有心了,谢谢。”顾襄问:“齐爷爷现在情况怎么样?”“哎……”齐老师叹气,“医生刚刚来说了,说他没有病,只是人老了。”“那就好。”齐老师看向她,笑了笑,解释:“有病还能治病,人老了,就是不行了。”顾襄不解。齐老师道:“医生说他现在住院,最多挂几瓶营养液,已经没什么意思了。”“……怎么会这样,昨天还好好的。”顾襄望向病床,老人阖着双眼,还在输液。齐老师:“人年纪大了就这样,说倒下就倒下,昨天还好好的……”他放轻音量,“我猜可能是欧阳阿姨刚刚走,一个人不习惯,想从上面再带一个人下去。我刚才叫亲戚帮我烧纸了,希望我爸能度过这次。”顾襄:“……”她陪着坐了一会儿,又听齐老师打了几通电话。营养液输完之后,医生又过来了,看了看老人的情况,让齐老师先做一下准备,还说:“目前来看,住院真的没什么意义,我建议还是回家休养,医保也不能全报销,有些钱没必要花。”他最后安慰,“让老人家开心点,再吃点好的。”齐老师还在挣扎,不知道该不该让老父出院。护士摘下点滴袋,准备走了。顾襄忽然注意到病床上的老人不知什么时候睁了眼,他的视线一直跟随着那袋空了的点滴。他费力地看着,似乎听懂了病床边的电话。抬起眼,他看向了齐老师,眼角的泪水涟涟而下。他在哀求……顾襄愣了愣,说:“齐爷爷哭了。”齐老师转头,愣怔两秒,紧跟着扑到病床边,抓住老人的手,焦急地哽咽:“爸,我们不出院,我们待会儿再挂两瓶盐水,等病好了我们再出院,啊?”顾襄移开了视线。回去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慢慢地走到小区门口,抬起头,望向单元楼。他的房子黑漆漆的,人还没回来。他今天要值班。第二天,顾襄精神不太好,焦忞非让她出来吃饭。他已经好些天没见到人,打量了她一阵,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顾襄道:“还行啊。”焦忞喝口饮料,道:“我看你是睡眠质量不行,你们那条马路成天吵吵吵,今天我去接你的时候还看见了救护车开过。”顾襄:“对面就是医院,救护车经过很正常。”“有福不会享。”焦忞意有所指。菜慢慢上齐,焦忞给她夹了一块鸭肉,他自己也吃了一口,嫌弃:“做的还没我好。”顾襄细嚼慢咽。焦忞吐着骨头,眼睛看着她。她做事习惯一心一意,连吃东西也是。用餐习惯从小养成,脊背挺直,胸口与桌沿保持一定距离,左手扶着饭碗。越看越有趣,还跟小时候一个样。焦忞又给她夹肉:“多吃点,你这肉什么时候能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