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还会回来么?”
若颖摇摇头,无奈地说道:“这些年老是跑反,也真累了,我想去了台湾,还是争取就住下了吧。”
想着从此海天相隔,不禁黯然神伤。可回味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却也不敢说这不是个好归宿。
我试着忘去自己的忧愁,努力地笑笑道:“若颖,去了台湾你还不成家?我这人是没这个缘分了,可是老金也等了你这么多年了。”
“老李,没看出你也会开玩笑?”若颖脸上终于浮出些微笑。
我看着若颖,郑重其事地说道:“你知道吗,我突然又想起了当年你在天池寺里抽得的签。”
想起伤心往事,若颖一时默然。
“我本不该提这些往事,不过这次我忽然明白了。你想想,寻得桃源好避秦,桃红又是一年春。这不正说中了你们现在吗。去台湾也算得上是桃源避秦了。桃红又是一年春这也很贴切嘛。你们去台湾正是立春前,到了那边,便是春天了。”
“老李,你上次解签就是这么说。这种事也没个准儿。我都这么大岁数了,还成什么家?”
我笑道:“哪有什么岁数大,与我们刚相识时看着一点都没变。”
“都快四十的人了,还说没变。现在隔三差五的得拔白头发了。”
“快四十啦?”我沉吟道,“还真没想到。”
“老李,你忘了,我是和民国同岁的。这不都民国三十八年了吗,我可不也就快四十了?”
“你与民国同岁,我是与世纪同庚,眼看就年到半百,岂不更是老了。半生漂泊,此时更是老朋友们都各奔东西了。”
听我话中惆怅,若颖挽住了我的手臂,一股热流顿时淌入我心头。
“若颖,我这人这辈子最是嘴笨的,心也鲁钝,想着的总是说不出来。所幸能碰到像你这样的朋友,这便是福了。”
不多时,走到海关大钟下,恰巧钟声悠远,却已是到了下午四点。听着钟声,我们停下脚步,仰望着上方的钟楼。
“时候不早了,送我回去吧。”若颖轻声道。
我挽紧她的手,总觉着心里涌动着不知该不该说的话。“若颖,我们再走走吧?你这一走,再见又说不准还要个几年。”
我低下头,看着小块方砖铺就的路面,又想起了另一个黄昏时分我们的对话。
“若颖,还记得那年在重庆,在你父母家门口,我说……”未等我说完,若颖却打断了我。
“老李,我当时不就说咱们一切随缘。”
“我知道,若颖,只是你刚才说,这一去……这一去你心里没着没落,我也是一样,就觉着有些话想赶紧告诉你,可也不知如何说。”
若颖站定了脚步,侧过头,细细地端详着我:“老李,你我都是曾经沧海的人了,心中也都有牵挂。咱们都不年轻了,又生在这乱世,可这缘也还没到头啊。就随着这缘往前走吧。”
她那端详我的样子此后无数次在梦境中重现,每一次我都说出了也许并未是真心的话,留住了她。可那一刻,在那唯一的机会,我却放开手,纤细的金线片刻间便不见了踪影。
“那就一直往前走,”我指着前方。
若颖嫣然一笑:“不过今天真的不能再走了。后天我们上船,明天就得把行李送过去。唉,前两天给你发电报时还说得等到过年后,那时也真是愁。现在倒是好,能到台北和父母过个年,只是一时没准备好,什么都没收拾。”
“老李,后天我们下午开船,来送送我们吧。抗儿会想你的。”
两天后,是腊月二十九,上海人叫小年夜。我算了算,若是下午开船,初一该是能赶到台北。我虽是不愿,但想到他们能够一家人在台北团聚却也是好事。码头离旅馆不远,我算着午饭的时候便赶了过去。
开门时,却见若颖一脸愁容,匆匆地将我放进屋,便跑到床边。抗儿躺在床上,眼睛闭着,原本圆润红嫩的嘴唇也干裂了。
“抗儿昨儿晚上不知是做了什么噩梦,一下子吓醒了,还出了一身汗。这屋里冷,早上好像就发烧了。”
说话间,金大夫也进了屋,手里拿着一个药瓶。见到我,他也没顾上打招呼,便到了床边。
“我配了点儿药,快喝了吧,没什么大事儿。”
此时床上的抗儿似是醒了,睁开了眼睛,环顾四周。看到我,他突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纵是若颖怎么地哄都静不下来。
抗儿抽泣着,像是十分地委屈,伸着手向我,说是要干爸。我在床头坐下,手抚摸着抗儿的额头,确是微微有些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