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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叁肆回瑞雪丰年(第1页)

“嘎——”

冬日昼短夜长,卯时过半天还黑浆浆一片,看不到人影。那雾气迷茫中不知哪个早起的喀了声嗓子,像是喉咙里含着浓痰,听得人刺耳不适。

岸边枯站的男子不由微蹙起眉头,他像是在等着谁人,肩上背着个包袱,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年纪,目中却敛沉,似那暮年之人早早把风华看尽。

抬头望了望天,约莫等的时间已经超过了约定,略有惆怅,准备离去。

“窸窣窸窣”,不远处的晨雾中走近来一个人,袍摆在风中摩擦着细微声响,上下将他一扫量,压低声音道:“这位可是梅二爷?”

梅孝廷顿住脚步,见他面生,语气疑惑:“你是?”

“哦,您随我来,有人要见你。”那人说着,自己便在前边走路。

左拐右拐,忽而到得一艘半旧的货船下。光线不清明,依稀看到舱甲之后坐着个年轻公子,手扶着轮椅,凤眸空瞭江水,昔日少年般孤独。

梅孝廷心弦便是一颤,启口问他:“是你吗?”

“是,我如约来接你了。”那人回答,声音沙哑,像撕心竭力之后的难以修复。

听得梅孝廷眼睛酸涩:“哦,她和我说,我还不信,总要亲眼看见了,才相信你还活着。”

“是。许多事,总要亲身历了、见了,才甘心是结束。”那人微微侧了侧身子,黎明混沌中,只见瘦削的俊脸上一道刀划的疤痕,可怖而深。

梅孝廷看见了便沉默。猜他必定经历过一场生死惨淡。

心中酸楚难抑,却只淡淡道:“汉生前些日在妓-院被封了口,听说和姓庚的也有关系。你的腿还好嘛?”

“哦,你看到的是怎样,今后它就一直是怎样了。”梅孝奕似勾唇笑了笑,依旧望着烟波浩渺的江面不回头:“你不上来,不打算随我走了嚒?”

梅孝廷便知道他的腿永远也站不起来了。

“哟~,大早上就有客人,老刘你发财。”岸边的人渐渐增多,不少渔船里的主妇出来倒痰盂,眼睛频频往这边瞟。

“不了。”梅孝廷攥了攥拳头:“看见你活着,我便宽了心。你快走吧,不要让人发现。去那边找个好女人,然后把这里所有的都忘净。”

“好,那你也多保重。”梅孝奕抚了抚轮椅,一枚青衣小仆走上甲板,把他往舱内推去。江边忽然起了大风,小仆的衣袂吹得鼓涨,正好将他满是斑驳的脸容遮挡。

他的声音便也在风中被吹小了:“总归是父辈们作歹在先,梅家欠庚家数条人命,他最后肯放过我兄弟二人,乃是出离大义。恩怨到此为止,今后但凡他的场子,你都不要再出现。”

“听你的。我不会。”梅孝廷压低嗓音,目送着兄长离去。

那江水浩荡,船只在风中摇摇晃晃,渐渐便没了影子。这世上最亲的一道倚伴便也没有了。从此生死好坏各自听凭天命,他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他,不会再有谁人关切。

梅孝廷哽了哽喉咙,忽而袖摆一拂,便也往空无之处大步走去。

……

光阴飞快,皇城根下一场两场闹剧结束,忽而就迎来了春节。似是为了应景,早上天边还挂着稀薄阳光,傍晚忽然就下起雪来,那皑皑落雪将小院点缀,倒平添出来许多喜气。

庚武自发现秀荷犯呕之后,又新雇来两个婆子,每日里尽给秀荷炖汤进补,一点儿事都舍不得她劳动。秀荷早先的时候还不搭理,到底奈不住肚子里的小东西馋,渐渐就由着他去折腾。红姨跟着沾光多了,立场便开始不坚定,时常背着秀荷倒戈……比如庚武今天身上的那件褂子,红姨就硬说是秀荷做的。

闹着要分家的是她,背地里戳和的也是她,秀荷才没工夫搭理红姨。

“麻麻~~”

“嘻~~”木盆子里三只小崽儿玩得不亦乐乎。八个月了,因为娘胎里吃的足,奶娘喂得好,长得也比别人家的小孩康健。粉嫩小手攀着盆子边沿,已经能够跃跃欲试着站起来。盆子太矮,新订的还没到,秀荷得在跟前守着,怕忽然一个不注意栽出去。

伙计从后院搬来梯子,大刺刺地往门口走,差点儿把院子里才杀的母鸡撸到地板上。

秀荷在厅里缝小衣裳,看见了便问他咋咋呼呼干嘛呐。

“贴门联呢,我们爷叫奶奶抱孩子出去添添喜气。”伙计边走边笑。这位奶奶脾气软软柔柔,连皱眉也像含着娇嗔,伙计们私底下都爱和她说话,说两句心坎儿能舒坦一整天。

秀荷说:“我出去能干嘛,个儿不够高,又不会帮着贴。”

“那不然。爷说福字得当家的贴,贴了才能迎财神爷的福,少奶奶您就去吧。”伙计又劝。

秀荷收着针线:“尽听他胡扯,你叫他自己贴去”,转身却对着镜子绾发添红。

红姨端一碗米糊走过来:“哟,成当家的了。别闹过了啊,那后生最近可是对你千依百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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