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拍得比较顺利。邓廷歌很喜欢和陆晃、彭子安这样的人一起工作,省时省力,还能逼着自己去学习和进步。
几乎每一场戏开拍之前,主要的几个演员和导演都会凑在一起讨论表演的细节。木木本来说要过来,但她时间安排不开,多数时候都用电话和网络跟他们沟通。除了拍摄之前讨论,结束拍摄的当天晚上一般都会有一次检讨的时间。剧组的演员们聚在房间里,针对今天自己表演中的问题提出想法和疑惑。
邓廷歌心里很清楚,他演得非常好。彭子安是老演员,陆晃是和他最多对手戏的人,这两位对他都表现出了赞赏。同时他也知道,除了自己之外的其他人,也都演得非常到位,就连年轻的配角们也十分投入和认真。而他最关注的陆晃更是几乎每一场都令他惊讶。在山里拍摄的是中间部分的戏份,两人都入朝为官,并且被委派了重要任务。因为顾及到天气原因,拍摄的日程安排和剧本上的时间线是不一致的,上午还是两个愣头青紧紧张张地站在书坊外头等彭子安,下午在镜头前出现的可能就是已经上过战场的冯修文。
陆晃对冯修文的把握,令邓廷歌在看他表演的时候常常觉得自己是在享受。
雨雪中将旧披风转移到自己身上的同僚,和勒紧马头在山巅回望的少年将领,所不同的不只是表情,更是眼神、姿态、手势。
邓廷歌也为这个角色专门去练习过步态和说话的腔调。从前期的羸弱到后来的强硬,他用自己的方式诠释着对杜蘅的理解。但陆晃和他不一样:他享受着表演的快感,也显然享受着成为“冯修文”的快感。
“很有趣,不是么?”陆晃跟他说,“他在变化,所以我也要变化。这种变化很有意思,你会用另一个人的思维去想问题,你会完全地成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自己,俗一点说,就是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
邓廷歌自己也非常理解这种感受:“一个灵魂驱使你表演,一个灵魂监督着你去思考。”
因而他和陆晃很谈得来。陆晃跟他聊自己以前拍的小众电影,他跟陆晃讲话剧表演的趣事。陆晃说听你念台词的感觉就知道你不一样了,上过舞台表演的人和只熟悉镜头的人是不一样的。
邓廷歌说是的。
他跟陆晃讲了自己认识的一个前辈的故事。那年表演的是一位京剧大家的传记,为了演好这位从小就在梨园里浸淫的艺术家,前辈去学了京剧。“当时他四十多岁,表演的前半段都尽力化妆成二十来岁的样子。到后来他以四十岁的面貌出现的时候很多人才认出他是谁。”邓廷歌说。
陆晃:“什么意思?听声音认不出来吗?”
邓廷歌笑着说:“你知道他是怎么学的吗?他不仅学唱段,学动作,他连平时说话的腔调都学习了,在台上的时候他发音的方式是完全不一样的。那位老艺术家已经过世很多年啦,前辈于是就去找那些和他当年同龄的京剧表演者。因为一个人从小练习吊嗓子,从小就唱戏,他的声线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前辈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摸索,结果只演出了三场就被叫停了。被老艺术家的孙子告了。”
陆晃露出向往的表情。
”了不起。”他轻声说,“三场也值了。哎,我想看。”
“下次他再有演出我一定叫你。他对声音的处理特别厉害,不看人的话,台上台下你是认不出来的。”邓廷歌说。
陆晃心里对邓廷歌所说的世界那个向往啊,简直像是饿了十几年的人突然见到了肉。
因而在听到陆晃身边的人遥遥对着自己发出“他喜欢男人”的嘲讽时,邓廷歌心里是有些惊讶的。
在没有和罗恒秋在一起之前,他对这些事情十分不敏感。学校里成双对的自然有,被校外的人包养的学生他也不是没有见过,但还是和师兄勾搭上了之后,邓廷歌深藏的那根雷达才开始发挥它强大的检索和辨识功能。
所以他很早就看出来,陆晃和隔壁《九寸针》剧组的楼小衡关系不太简单。
细节太多了:吃饭时互相莫名其妙的一笑,偶尔躲在一边说悄悄话,更重要的是邓廷歌觉得陆晃有时候看楼小衡的眼神自己是很熟悉的。
大概就是罗恒秋做好饭之后叫他去吃时会露出的那种神态。
出言讽刺他的是《九寸针》剧组的一个女演员。邓廷歌听过她名字,但对她好不熟悉。她说话的时候正好站在楼小衡和陆晃身边,声音没有压低。于是这种仿似坦荡的话语更显得刻意了。
邓廷歌在瞬间注意到陆晃和楼小衡脸上流露的讶然,和紧接着的不安、尴尬。
他镇定地啃自己的肉,脸上什么波动都没有。
邓廷歌心想说得没错呀,我喜欢的那个确实是男的。
他也是在这一刻,在直接面对着这种奚落的这一刻,才知道自己当时说的“他很好”对自己也是有莫大意义的。
在人前承认了,也等于是对自己确认了。罗恒秋很好,比我好,比世界上我遇到的大多数人都好。和这样好的人在一起,他还会怕这样的小风小雨么?
自己原来也从那三个字里借得了勇气。邓廷歌细细地用牙齿和舌头捋骨头上的肉丝,心里恍然大悟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