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看着她,直直的,小猴儿一直觉得延珏有两双眼睛,一双是漫不经心而凉薄的,一双是如现在般炙热的让人不安的,他用那双眼睛瞧别人,却越来越多的用这双眼睛瞅自己。
小猴儿被这眼睛种过多说不清的东西炙烤的不舒服,她下意识的别着脑袋,却很快被扳了回来,她又尝试过几次别开,却都依然很快便被扳了回来,小猴儿有些懊恼的挤起了眉头,被他压得全身发麻的身体不住的扭着,可凡此种种,却像是奶娃搬石头,那石头动也不动。
“延珏,你……”那剩下的字眼被他扳着她下巴的手的拇指堵住,他轻声问她:“我是谁?”
你是谁,你问我?有病吧你!再说你捂着我的嘴,让我哪儿说去?!
“那你是谁?”延珏又问。
这一问,小猴儿愣住了,停下了挣扎扑打着水花的手,她迎上延珏一直紧盯着她不放的眸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眼花了,她像是在他的眸子里,瞧见了几分……丧气。
延珏松开了手,小猴儿的嘴巴自由了,可她依然什么都没说。
她说嘛?她该说嘛?她知道他问的不是她的名和姓,她也知道她什么都不能说。
小猴儿坐在水里,变的呆楞,在那附着她的身体离开水桶的时候,骤降的水温,让她忽的觉得像是才刚那冰冷的井水,凉的人,僵。
“你的身体比你诚实多了。”延珏走的时候,只说了这一句。
门阖上时,后知后觉的小猴儿才反应过来。
他,好像是生她气了。
……
延珏是真的生气了。
不像从前的那般耍浑打闹,变着法儿的折腾她,这一回,他是真的不理她了,就像是府上没有了她这个人一般,她死她活都与他无关。
许是井水太凉了,小猴儿当晚就烧了起来,全身烫的像是煮熟的虾子般,晕晕乎乎的躺在塌上,因她不喜欢让人近身,许久也没人发现,还是半夜谷子回来,给她掖被角时,听见她哼哼唧唧觉有异样,才发现她烧成这样儿。
谷子嗷唠一嗓子把满院子睡下的人都喊了起来,一唤金扣儿去找大夫,一唤奀子去王爷院子里传唤一声,然,半晌,大夫卜安来了,甚至婧雅都听到信儿来了嘘寒问暖,独独延珏没有过来,谷子问奀子:“爷儿亲耳听着了?然后说不来?”奀子说,“恩,我才同于公公说完,他就去告诉主子爷儿了,然后出来摇摇头,叫我先回来。”
噫?她不过走了一晚上,这俩人怎么了?谷子满头疑问,可小爷儿似乎把这辈子能烧的都烧了,胡言乱语的一直嘟囔着,可却一句人能听懂的话都没有。
大夫卜安过来问诊,谷子担心的问前问后,可卜安却说,“福晋只是受了风寒,无碍,用些药便是。”春禧跟着去抓药,回来后婧雅让珊瑚跟着去煎药,谷子却婉转的拒绝,说:“春禧这蠢货就煎药还不错了,不能闲着她这丫头。”婧雅道也了然,没再坚持,不过道是从头到尾陪谷子一起给小猴儿搓酒精,投毛巾,喂药,这里里外外的直到折腾到寅时,小猴儿的烧才退,恁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谷子道是跟婧雅真心的道了声谢,送客之后,谷子也没去耳室,只守着小猴儿的床边,给小猴儿擦擦被汗浸湿的头发,搭着床边趴着睡了。
小猴儿身体素来硬朗,平日里极少生病,或是生病也都是病一晚,第二天还是一条好汉的那种,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这一个伤风,竟五六日都不见好,尽管药没少吃,炭火没少用,可就像招到了什么邪似的,隔几个时辰就烧,身子软的像一摊泥,吃到肚里的东西留不住多一会儿,总得想法儿吐出来,这可急坏了谷子,有一次见她把一碗清粥原样儿吐出来时,那软哒哒的模样儿,谷子都急哭了,道是小猴儿成日不着调的哄着她,“我死你再哭,我他妈一个病了,哭个屁哭!”
小爷儿依旧每日都没边儿的逗着壳子,没事儿耍耍屋里头的蠢春禧,也会在舒玉来讥讽几句的时候,匪气的喝她几声儿,还会偶尔敲打敲打那个始终‘恭顺’的婧雅,更是会趁着没人看她的时候,爬到那棵老槐树上望远儿。
什么都好像跟从前一样,可识她多年的谷子知道,不一样了,有一次她在树下看着树上的小爷儿,她看得到,小爷儿看的方向已从隔壁的院子,换到了另一个方向,一望就是一个时辰。
谷子问过她:“你跟爷儿到底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就闹这么僵?”可她要么就是呲牙笑着回她,就是咂着嘴半天不说话。
说什么?怎么说?
连小猴儿自己都不知道,他怎么就生气了?
当孟姨被送回来的那天,她隐隐约约的觉得是那个方面的事儿,可她不乐意往那方面想,因为想了,也无济于事。
延珏毕竟是姓艾新觉罗的,她敢信他,可她不敢带着全家215口的冤情信他。
农历,七月十四,鬼节。
有些事你不得不信邪,就像每年的鬼节,天儿便是晴的,也染着几分诡异。
病了七日的小猴儿,在昨儿连续五个时辰没有再烧的情况下,可以算是病情告一段落,如此,谷子也不再拦着她往外跑了。
一大早上,她便自个儿穿着一身短褂,站在院子里抖抖胳膊,甩甩腿儿,嘴里吼着‘哈!嘿!’打了一整套的八段锦。
“瞧瞧人家福晋,宠辱不惊,哪像我们姊妹失了宠,成日郁郁寡欢的。”才一进院儿,舒玉的嗓门子便扯了开来,话儿是与一旁的讷敏和雷薇说的,可却是给全院子听的。
都说这墙倒众人推,若说如今‘失宠’的小猴儿算是墙倒,那推的最欢乐的就数这个舒玉了,这几日,她像是脚长在了槐暖轩一般,日日都要来转上几圈儿,便是小猴儿骂上几句,她也像是没脸没皮一般,第二天接着来,接着说那些个冷宫嗑儿,起先小猴儿还搭理搭理她,到现在是当她是壁石了。
每每谷子见到这个不知道怎么得瑟侧福晋的时候,总是翻着白眼儿叹着,亏得她有一个舒舒这样的姐姐,不然想必早就在小爷儿手底下咽气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