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娘因权仲白关系,分到了一间极为接近权德妃住所的屋子,权德妃也是带话过来,让她明日有暇便过去陪伴自己。‐‐蕙娘寻思了一会,问得良国公已经回到下处休息,便径自过去拜访。
良国公业已梳洗过了,但看到蕙娘过来,也不吃惊,而是谨慎地打量了一下这屋子,压低了声音道,&ldo;是生意上的事?&rdo;
这种木结构房屋,隔音很差,要密谈非得有心腹把守才行。但现在显然是没这个条件了,所以说话只能隐晦点。蕙娘一听良国公问话,便知道他是误以为自己来汇报鸾台会的事。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开门见山地道,&ldo;正是因为此事了,老家传来消息……德妃娘娘的父亲……没了。&rdo;
今日的震动,其实已经是够不少的了,但这话依然是把良国公震得一个趔趄,他抬高了声音,&ldo;你说什么‐‐&rdo;
见蕙娘警戒神色,方才惊觉,忙又把音量给降了下来,&ldo;什么叫做没了?&rdo;
蕙娘道,&ldo;当地山崩,又遇天灾瘟疫,还有劫匪……都没了。&rdo;
这话已经是很强烈的暗示了,良国公张大了嘴,首次丢失了自己深沉的风度,跌坐在椅上,怔然望着蕙娘,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低低地道,&ldo;都‐‐都没了?&rdo;
蕙娘淡然颔首,良国公捂着胸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ldo;伯、伯红‐‐&rdo;
&ldo;噢,他们一家倒是能及时逃得性命,现在已经往广州过去了。&rdo;蕙娘淡然道,&ldo;除此以外,同和堂各地生意,因受瘟疫影响,损失也很大,有些伙计,也是被瘟疫夺去了性命……&rdo;
良国公又大口喘息了几声,闭着眼缓了一会,又是不断摇头,又是拿拳头砸自己的胸膛‐‐若非还记得保持沉默这个要点,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发失心疯了……
&ldo;你以为你在做什么!&rdo;好半天,良国公才缓过神来,头一句话便是压低了声音激烈的质询。&ldo;仲白知不知道这事‐‐你们疯了吗!动老家也就罢了,虽说……虽说连你大伯也算进去,是狠了点。但那处终究是心腹大患,迟早是要刀兵相见的,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没了、没了全国各地的生意,我们拿什么来安身立命?&rdo;
他踱到窗前,推开窗子烦躁地四处张望了一番‐‐不过,因为要忙皇帝丧事的关系,承德山庄里本来就不多的太监宫人,现在几乎全到灵堂去了,余下的几个,自然是紧着伺候权德妃和六皇子。院内此时实在是寂然无人。良国公这才合拢了窗子,暴风般卷到蕙娘身边,尽量压低声音,暴躁道,&ldo;你我心知肚明!德妃和六皇子,不过是为宝印铺路而已,两人年纪相当,待到六皇子成人以后,行那狸猫换太子的计策,多不过忍耐几年,宝印便可以皇帝生父的身份……&rdo;
蕙娘再忍不住,她轻轻地笑了起来,这笑声脆若银铃,响在静寂的夜里,是如此的理直气壮,竟一下便将良国公的怒火给镇压了下去,让他的愤怒显得如此荒唐、如此突兀。让满头白发的老人家一下住了口,只能怒视着蕙娘,等着她的发话,好似两人之间,她才是那个真正的上位者……
&ldo;真是一脉相承。&rdo;蕙娘发自内心地道,&ldo;您这思路,和族里的想法,真是一脉相承。打得也真是好算盘,摘了他们的桃子,再用一样的计策,把歪哥推上位……不错,若有我全力襄助安排,权德妃和皇六子,也大有可能要栽倒在我们的计策中。毕竟,她真正的靠山和亲人已经倒台了,现在她们是不能不和我合作‐‐可您想过没有,我是如何在这几个月之间,把这么一万多条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扼杀在股掌之间的?&rdo;
良国公显然已有几分乱了方寸,被蕙娘点醒,先惊后怒,&ldo;你‐‐你‐‐&rdo;
&ldo;我知道我和仲白私下那些部署,瞒不过您。&rdo;蕙娘也收敛了神色,肃然道,&ldo;但我们的力量,可没法干得这么干净利索。没有许家和桂家暗地里派兵襄助,怎可能把他们连根拔起?爹你机关算尽,始终是忘了一点:手里有枪,说话才响亮。任凭你机关算尽,只要族里拥有凤楼谷,只要族里有兵,我们始终都是受制于人!&rdo;
良国公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道,&ldo;受制于人又怎么了?老子我受制于人二十多年了,还不是一手把局势运营到了现在‐‐你‐‐可恶‐‐你这无知妇人‐‐&rdo;
&ldo;你惯于卑躬屈膝、受制于人,我焦清蕙不惯于如此。&rdo;蕙娘面上仿佛挂了一层寒霜,她一字字地道,&ldo;昔年我祖父无知,被你们蒙蔽,将我嫁进权家。我认命了,却没认栽。权公爷,我对这个家的情谊,是因为仲白,因为歪哥、乖哥、葭娘,不是因为你们的算计和蒙蔽。让我跟着你一道受制于人,让我跟着你的安排行事……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rdo;
一番话句句诛心,良国公竟无以作答,蕙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ldo;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早在我知道真相的那天,我就立下决心,誓要让你们的这番谋算落空。不论是鸾台会还是你们国公府,在我眼里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仲白远走海外的那天,我已经和他定下计划,预算到了今天!不然,你以为仲白何等人品,竟然能默许你的计划?他都不愿顺从你的安排了,又如何会让歪哥的命运为你安排,去追逐什么虚无缥缈的皇图霸业梦!&rdo;
&ldo;你‐‐&rdo;良国公气得捶胸顿足,偏偏又不敢放开声音,只是憋屈到了极点,他憋了半日,才憋出了一句,&ldo;你这是何苦!我这计划,何曾说得上是虚无缥缈‐‐&rdo;
&ldo;那又如何。&rdo;蕙娘淡然道,&ldo;九五之尊,你稀罕,我不稀罕。谁让你算计我来的?真奇怪,你们这些人,怎么个个都以为人家受你的算计,乃是天经地义的事,甚至还要去感谢你们的算计?你们实在也太自以为是了吧。&rdo;
良国公彻底被气得没了声音‐‐老爷子实在是有点过了劲了,双眼一翻,悄没声息地就栽倒了下去……
蕙娘跟随权仲白多年,也算是粗通医术,一见老爷子便知道他是急怒攻心,一时闭过气去了。稍微一掐人中,再兜头泼了一碗凉水,良国公也就悠悠醒来,却是气得双眼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亦不搭理蕙娘,只是坐在椅子上揉着胸口,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ldo;现在和你说穿,也是因为你和德妃毕竟还好说话,若是让我和德妃去说明情况,彼此间没了回转的余地,一旦闹僵,也容易两败俱伤。&rdo;蕙娘也不看良国公,自管自地道,&ldo;现在德妃除我们也没了依靠,应当是能老实几年的。至于别的事,看她表现再说了……若是不行,也不差这一个人,六皇子登基以后,她也就没什么大用了。当然,若能不走到这一步,大家宽和些那也是好的,起码,对于我们权家来说会更有利。国公爷如此兢兢业业,不就是为了千秋万代着想吗?这个任务交到你肩上,我是很放心的。&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