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前跪了有一大片人,御膳房总管脸上的汗水早已经纵横交错成了沟壑,连着采买处、厨师并洗菜、切菜诸环节的管事御厨,都在他身下跪做了一排。连公公在权仲白身边笼着手低眉敛目,仿佛全没听到权仲白的说话,因此总管只好斗胆插话,&ldo;是,都是历年来多次服用无事的种种杂菇,二皇子爱吃菌菇,年年总要承览几十次的,今年也不例外,水牌上轮到了鲜炒杂菇,咱们便取了鸡枞菌、口蘑、松茸、羊肚菌等杂菇,拌炒装盘四处呈上。都是往年时常奉献的菜品,不是这个,就是口蘑粉丝汤等等。所用杂菇,事发后不敢擅动,全都在这里了。&rdo;
眼前这些多少泛着白色的菌菇,看来也非常正常,的确都是人们经常采食的各种名贵菌菇,权仲白又拿起一枚口蘑把玩了一下,细细地闻了闻,又拿手指甲一掐,道,&ldo;的确都是有清香的,没有什么异状。&rdo;
&ldo;这是自然。&rdo;御膳房总管太监忙道,&ldo;若有任何一点不对,咱们也不敢往上呈送啊,稍微出点差池‐‐&rdo;
只要稍微出了那么一点差池,倒霉的的确也就是这些底下人了。权仲白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说道,&ldo;你们先下去吧。&rdo;
等人都散尽了,连公公才稍稍一动,他掀起微微有了些白丝的眉毛,瞥了权仲白一眼,&ldo;看来,您觉得这差错,不是出在御膳房了?&rdo;
&ldo;除了皇上的饭食是另吃另作以外,各宫吃食,御膳房承览的有一部分,内宫小厨房另做的也有一部分。&rdo;权仲白说,&ldo;起码我觉得,问题可能不止出在御膳房。这道菜是大锅菜,做好了要奉献给各宫去吃的吧?&rdo;
&ldo;几个皇子,除了年幼依附母妃居住的以外,的确吃的都是大锅饭、大锅菜,这道菜,各宫都有送。不过,您也知道,御膳房送的温吞菜,主子们不大爱吃,只有几个试菜的宫人出了问题,主子们,也就是二皇子吃了,其余几个皇子都没沾唇。&rdo;连公公说。&ldo;您的意思,是这件事,纯属巧合?&rdo;
这样看,倒的确是不幸的误食事件了,毕竟大批量在食材中混入毒蘑菇,风险很大,却未必会产生什么后果,要不是二皇子吃了一口,死几个宫人而已,能达到什么目的?权仲白嗯了一声,&ldo;反正,应该不是在烹煮中出了问题。除了这一道菌菇以外,二皇子当天桌上还有没有菌菇了?&rdo;
&ldo;都知道他爱吃口蘑粉丝汤,当天牛妃宫里也赏了这道菜过来。&rdo;连公公和缓地说,&ldo;不过,这种小厨房另作的菜,一般是不试毒的,应该来说,问题还是出在御厨房的这道鲜炒杂菇里。&rdo;
这么一来,此案顿时便笼罩在重重迷雾中了。因几个人都是半下午才发作起来的,当时剩菜都已经进了潲水桶,最重要的物证无处去寻了,只能凭借余下的证据来推断毒物的来源。这个环节,任凭大理寺的神捕如何神机妙算,也比不上权仲白有发言权。才给二皇子送了终,连家都没来得及回,权仲白就接了皇上的令,来调查这毒菇的来源。‐‐除非以后不吃菌菇,不然,这种延后半天发作,毒性强烈几乎无解的菌菇,已经可以令人睡不安枕了。谁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去世,这件事不查个水落石出,皇上肯定是不会罢休的。
就是权仲白也有几分纳闷,二皇子的确是吃了毒菇的症状,高烧、吐血、幻觉,脉象等等,全都不假。不过从余下的原料,根本都没看出什么不对。若非是御膳房这里有人能手眼通天地将所有痕迹全掩饰掉,那便说明差错出在牛妃的口蘑粉丝汤上了。
只是这么一来,那些试菜的宫人便不可能发作了。几重线索全都是自相矛盾,甚至于用的是那种毒菇权仲白都不甚了了,就他所知道的,大部分毒菇都属于不会被误食的那种,少部分香气扑鼻的毒菇,一般也是彩色斑斓,不太可能让二皇子毫无戒心地入口大嚼。不论背后出手的人是谁,要查出真相,难度看来都并不太小。
再经过一番翻找,都没找到什么线索,权仲白又问准了御膳房近日取用的菌菇都出于其中,便令人都散去了,将这一大筐菌菇留了下来,向连公公道,&ldo;给我找个宫室,垒灶……再找几个试药的来吧。&rdo;
说到此处,他依然还是难以压抑心中的不适,连公公却是若无其事,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权仲白只好不去多想,令人将各种菌菇全都分类,到那宫室中各自拦腰切断,分别熬煮出汤来,用大木桶都装了十几桶,待人来了以后,按菌种分组,一组两人,各自喝了半碗汤,便都关起来。他自己在一边等着,却是到了当晚,都并未有人出现什么异状。
这个尝试看来也是失败了,权仲白至此也是无法可想,索性不和这些试药的小中人们关在一起,而是自己踱出宫门,在宫墙边上站着看看天色。
在宫城里看月,月色总是特别孤凄,今日又恰逢新月,一轮弯角半挂在云边,时不时有几缕云彩在月前一掠而过。权仲白在猎猎夜风中,不禁看得住了,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留心到了自远处踏来的脚步声。
他有些吃惊:眼下入了夜,宫门都下千两了,还有谁会在这时候出来乱走?
此处偏僻,已是外宫,不然,倒可能是牛妃来征询案情。权仲白一边想,一边往来处迎了几步,他吃了一惊,道,&ldo;是你?怎么这么晚还出来,夜风凉呢。&rdo;
在两三个太监的陪伴下,悄然踱近的,居然是身穿便服的皇帝。
在这一片幽暗之中,皇帝手里的一个灯笼就像是一朵跃动不定的黄花。这朵花慢慢地近了,皇帝摆了摆手,有几分疲惫地说,&ldo;睡不着,心里装着事呢……出来走走。&rdo;
权仲白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嗯了一声,&ldo;进去坐坐?&rdo;
&ldo;不进去了。&rdo;皇帝幽幽地说,&ldo;和你在墙根底下站一会儿吧。&rdo;
他挨着权仲白在墙根底下站了,从人自然散开,两人一时谁也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皇帝低沉地道,&ldo;听说,你没找到什么线索?&rdo;
权仲白道,&ldo;是。现在也是尽尽人事吧,你要做好准备,从毒理上找不到根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rdo;
皇帝并不吃惊,甚至没有多少情绪上的反应,他点了点头,淡然道,&ldo;能这么找出源头,反而有鬼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