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山层叠的青绿变深,只少许开始转红转黄,阮雪音和竞庭歌的探究也已走到“穷途末路”。
百余张神光,一纸对阿塔那方石块的描摹,一幅绣青金线条的黑色绉纱,几张河洛图的残页,以及旧时关于上官宴的一些莫名其妙的场景:
和竞庭歌在蔚南文绮家门口走麦田、挑麦穗。
和阮雪音在信王谋逆期间、鸣銮殿偏殿,说起“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这样闭门造车不行,得再去一趟寒地。”竞庭歌结论,“那雪光,你亲自看一看,最好当场睡一觉,看能不能梦见点什么。”——明夫人与听雪灯的真相,因与此题有涉,阮雪音告诉她了。
“你不如直接去苍梧找上官宴问。”阮雪音打趣,“用美人计,他肯定中招。”
竞庭歌意兴阑珊,“那你一样可以。他也喜欢你,亲口承认过。”
真是老了,阮雪音完全开得起这种玩笑,“我可没你那么想知道,犯不着。”
竞庭歌正色,“去一趟吧,慕容可以直接领路。三年没出过远门了,带孩子们长长见识也是好的。这一路越走越偏,又是严冬,遇不上几个人,你大可放心。”
十二月十六他们出发,昼伏夜出往东北行,走竞庭歌一早筹划好的路线,也即西边两国交界处崎岖地形间的“空子”,从祁入蔚,直奔寒地。
带着年幼的女娃娃,所谓“直奔”其实也并没有多快。入蔚境那日就已岁末了,一行人干脆找了间干净的村舍,给够了银钱,吃了顿团年饭,夜里挤在一张大榻上守岁。
榻以石砌,底下烧着火,极温暖,两个孩子偎在其间,不到丑时便先后睡着了。
再是边走边玩儿,赶路加带孩子毕竟累,竞庭歌可以肆无忌惮靠着慕容峋,很快也入了梦。
待慕容峋亦阖眼,寂静房间里只阮雪音和阮仲还醒着。
阮雪音在看那唯一一扇窗的外面。
“不想睡?”阮仲轻声。
“今晚该有雪,我想等一等。”
“北国的雪是值得等。我也赏赏。”
阮雪音一笑,转头看他,“没等到可别怪我。”
屋内半黑,月光堪堪照出人的轮廓,更令这一笑倾国世无双。
“你观天象,从不出错。”阮仲这般说,微倾身,靠近寸许。
阮雪音便下意识往后移寸许,牵动被子,惹朝朝翻了个身。
阮仲笑起来,随即郑重:“我不会。以后除非你同意,我都不会。”
阮雪音垂睫。
阮仲又伸出手,很慢,似在等她同意或不同意。
持续无声,他遂轻轻覆上她的手,“今晚若真落雪,若你我一起等到、看到,”他稍顿,以此强调后面的话:
“我们就试一试,好吗?”
北国的夜半风,同样很轻地吹起来。
室内有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以至于阮雪音真觉得外头响起的只是风声。
“雪音。”阮仲先抬眼。
阮雪音便也跟着抬眼,看见不大的窗框内,半透的窗纸间,窄窄一条缝隙中,莹白的雪絮子正由少变多,由小变大,飘飘洒洒。
两人同望那一隙天地间并不真实的盛宴,良久。
然后阮仲转头,看着她微笑。
蔚国正始三年,照岁之夜大雪。阮雪音心道。明晨再睁眼,是白茫茫、新崭崭的又一年。
这夜她睡得安稳,且无梦。
天亮后被孩子的欢叫声吵醒,是朝朝和阿岩开始玩雪堆雪人了。
山中年年有冬雪,却没有北国这样一望无垠的雪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