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峋的修书抵达挽澜殿御书房乌木案上是在第二日晨间。一番致歉,不轻不重,诚挚而有分寸,妥贴而有态度。顾星朗一句句往下读,颇觉欣赏——都说慕容峋十几岁时是风流张扬的性子,热衷品美人赏歌舞悠游天地间,虽武艺骑射俱佳,野心抱负却不及其兄慕容嶙——不及,倒也不是没有。自古有些能力本事的皇子,对那个位子全不在意的是极少数。只是在顾星朗看来,彼时慕容嶙优势显著,慕容峋多半是有几分认命的。直至竞庭歌入苍梧,局势有了逆转可能,他才决心更甚野心也更甚,披荆斩棘,乘风而上,最后拿下终局。今日观此信,字斟句酌,已经瞧不出什么风流张扬痕迹。君位对一个人的改变,确乎是巨大的,能让张狂之人敛去锋芒,也让清朗之人变得凝沉。他心下幽幽,看着那些字正要走神,却被骤然映入眼帘的一句话搞得半口茶险些喷出来——那是全信的最后一句。自成段落,与前面所有文字之间隔着距离,仿佛刻意留的白,字也比前面那些要小上整整一圈,明明白白写的是:蓬溪山的姑娘是不是都这般难搞?这般难搞,自然指竞庭歌。是不是都,自然在问阮雪音。有什么好问的?我都点灯了,自然是拿下了。妥妥的。他轻嗤一声,颇有几分自得;冷静下来再思索——平心而论。确也是难搞的。他莫名有些同情对方。我这名正言顺的都折腾了大半年,你明不正言也不顺,竞庭歌其人又心比天高一意要入仕扬名——搞得定才怪。他挑一挑眉,决定好好回一封,蘸墨提笔洋洋洒洒接收并接受了歉意,一堆客套话说得行云流水如入无人之境。这些他都擅长,过分擅长以至于完全不用动脑子。然后他也空出好几列。也拉开距离留了白。也将字写得比前面的小上了整整一圈。羊毫湖笔悬在半空,他考虑片刻,终是面带微笑写下两个字:还好。慕容峋也被最后这句寥寥两个字搞得半口茶险些喷出来。没喷出来。但他呛咳起来。早知便不要问了。他忿忿。简直自取其辱。“还好”算什么回答?就是你搞定了且毫不费力呗?强烈对比我没搞定且费死了劲呗?自取其辱。简直奇耻大辱。他越想越忿忿,觉得不能这般平白受辱,蘸墨提笔好半晌,满脑子酝酿回信内容,直至一大滴浓墨重重滴在了书案上。可不是气得没了章法?根本还没铺纸。霍启立在近旁,冷眼瞧得不明所以。但信是他呈上来的,此刻龙颜之怒自然也是为纸上内容。致歉致得不顺?他犹豫,半晌终小心问:“君上可是要再回信?”当然要回。顾星朗这小子已经目中无人到了如此地步,没大没小,简直欠收拾。顾星朗也就比他小两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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