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重这词,平仄不太对。但衔悲非常喜欢。
从词句而言,对比强烈,却不着刀斧之痕。南与北,淡与稠,暮色暗而银汉明。万山雄浑却掩了游子回乡之望。人生或有得意,却古来求之不得。
其下半阙,更是暗引唐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却反其意而用之。
常言道,诗言志。沥重在词中的期许,新绿满神州,正是她卸下帅印出走中原后,深思熟虑的愿望。
沥重不能与挚爱真正走到一起,更被褫夺了军权。她要是凡人,也算了。偏偏出身高贵,相貌倾国,才气逼人,军功卓著。其人生真是充满矛盾与失意。她的《踏云行》用尽对比,其实是极度矛盾的反映。
衔悲手捧墨迹未干的《踏云行》,不由想到自己。不错,王三横是给了她此生最想要的东西,尊敬。
想岳飞等来铁匠营求学,每吃饭,必把上座让与她和沥重。将军、元帅对她俩皆执弟子礼。
人家沥重当之无愧。她呢?
人家岳帅是什么人,众将军前诚恳地谢她的功劳。这一切,衔悲绝不认为是岳飞的事,指定是三横教的。但是,他三横也就到此为止。这是自己每每心疼的地方。
将心比心,沥重与王三横是过命的交情。但他终于也没有再走半步。她沥重乃天之骄子,但人生总是不完全,有个太大的缺口吧。
照说,她应该抑郁悲情。
至少,在突然加之的大战前,应该表示一下那怕是半分的紧张。但她沥重竟如此淡定,如此潇洒。
她在这词中所写的是,虽然人生一世,那得意时光,是古来难求到,人生不十分得意,无须怨天尤人。生当自强。道路自己走。
她这人,不愧元帅之材,放眼整个华夏,胸襟博大。莫衔悲听后,也着实自愧不如。到此,她也终于明白,为什么王三横那样尊敬沥重。
当然,沥重的《踏云行》,尤其是上半阙,平仄生给弄反了。莫衔悲不住点头之时,想给沥重指出来,并帮她改改。
话说莫衔悲咽咽口水,把心只用在沥重的《踏云行》上。她有心要帮沥重改改。但这《踏云行》气宇轩昂,格调甚高。正是挺胸抬头作人的魂魄精神。改成仄韵,兀自先矮了半截。她把脚一跺,思想着。也好,什么平仄不平仄的,诗词言志,便是正道。
此时阵风吹过,树叶‘哗哗’有声。衔悲更转念一想,沥重是北人。北人发四声,做律诗尚可。作长短句,便不如南人五声来得容易。历代大词家,实在是南人占绝对优势。那么,为什么要苛求沥重?
衔悲正沉浸在沥重诗词之中,不料旁边丫环早云抗议地说道:
“哎,都歇半个时辰了,天都黑了,快回吧!”
“是呀,咱们不像沥将军,袋子里有王师傅放的羊肉夹馍。咱们肚子早饿扁了。快回吧。”春兰累了一整日,腰酸背痛,半天没说话,此时便也忍不住了。
沥重闻言一笑,拿了馍分给大伙吃。
这羊肉夹馍,用得是新磨的精白面,吊炉回火烤成,两面都粘满芝麻。这可不一般,乃是王三横特制的烤炉。当时的芝麻饼,只能粘一面。三横亲自研究,失败好几次,才整明白两面芝麻香而不糊的道道。夹馍内中的羊肉,更是头天就腌了,外加好几种香料,另行烤得的。
羊肉馍甫一拿出来,顿时香气扑鼻,把大家的馋虫子全勾了起来。
不料丫环们又饿又馋,可没人敢接。都说王师傅的馍,谁吃他骂谁。其实沥重来到铁匠营,决心放下将军架子。她的衣服、银子,周围人拿得随便。她的湖笔徽墨,谁来都用。她的围棋云子,更是成了棋迷春兰私人的东西。
唯有她的‘绝演’刀与‘沥重’袖箭,别人绝不能碰。
再就是王师傅隔三岔五送来的羌菜与沱茶,丫环们无人敢沾。
沥重的厨子,是岳飞请的。大家实在不敢恭维。碍于岳飞的面子,又不能辞。三横只好三天两头亲下厨房,就怕沥重吃不好。
他亲手做的,除了莫衔悲有时犯馋前来打牙祭,其他人谁敢碰?就是衔悲来蹭饭,也是偷偷摸摸的。
沥重无奈,反正地形也查好了,回吧。
当下莫衔悲好生收了沥重的《踏云行》,与众人攀下小终南。
大家也的确又饿又乏,走路都有些摇晃。除了春兰。丫环们本无意什么诗呀词的。就是春兰,也饿得头晕眼花,早就不关心什么旁的事,赶紧回家喂脑袋是正理。
唯有莫衔悲,却边走边想。她知道,沥重姐这词一出,其诗文的水准,已经到了王三横之上。把她自己,更甩了一条街去。
谁能料到,这竟是沥重最后一首词了。
后来,沥重这词,终于辗转到了王三横手里。从那以后他再作词,就是倔着劲,故意把平仄拧了,以念沥重,以吐胸中块垒。
王三横得词之时,沥重已经远行。他把全词雕在石碑之上,日日相见,夜夜守护。十年之内,不弃不离。当然,这是后话了。
当下,咱们只说沥重观察地形,心中有了计较。这个仗,虽然非常之难,但不是不能赢。相反,赢面颇大。
她这就要妙用火药,巧仗地形,给来犯之敌以迎头痛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