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风寒,残月如钩,萧子铎急行半夜,忽然听到斥候说,后方有人跟着他们。
萧子铎原本以为是萧道派来的追兵,可是斥候却说来者是一个女子,他观察了好久,没发现后面有其他人。
萧子铎听到是女子的时候心就快速跳动起来,他带着一百人孤军深入时都没有害怕,此刻却觉得心慌。萧子铎手指无意识攥紧缰绳,问:“她长什么模样?”
“回禀将军,我怕惊动她,没有靠近,只看到她穿着白斗篷。”
萧子铎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手抖,他立刻调转马头,其余人似乎感应到什么,静默肃立两旁。萧子铎下令道:“原地扎营,任何人不得离队。”
“是。”
大军自发从中让出一条路,目送着他们的萧将军快马扬鞭,穿过军队飞驰向后方。
冷月孤悬天上,映照满地银霜,白衣将军像一支离弦的箭,穿越寒山冷水,奔向他的月光。
谢玖兮本来以为萧子铎带着那么多人走,马蹄印应该很好寻,没想到出城后军队却像蒸发了一样。谢玖兮被迫放缓速度,一路走走停停。
谢玖兮猜测他军中应该有专人掩盖行军痕迹,以免暴露行踪。连这么细节的事情都能注意到,真不愧是既明,谢玖兮一边苦中作乐地想,一边睁大眼睛寻找蛛丝马迹。
谢玖兮正借着月光查看枯草丛,忽然听到隐约的马蹄声。那阵声音并不起眼,需要凝神才能听到,但落在她心上,却宛如擂鼓。
谢玖兮惊讶抬头,看到霜月尽头出现一道冷白色的流光,像天明时的曙色,也像积雪的清辉。
谢玖兮惊喜交加,她也不顾身后的马了,扔开缰绳就朝他跑去。
“既明!”
萧子铎从马上一跃而下,展臂,用力接住她。感受到怀中人并非幻觉的那一刻,萧子铎眼睛微湿,险些落泪:“皎皎。”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或许某一天,萧子铎会听到她成为太子妃的消息。如果萧子铎能侥幸活得再久一点,或许还能等到她成为皇后。
就像萧子锋是命定的皇帝一样,她也是天命皇后,这一生本该千娇百宠,尊贵荣华。
她和萧子锋都是神仙转世,萧子铎不知道他们来人间做什么,但显然他们是天命安排好的一对。尊贵美丽的世家女和贤德仁孝的太子,在长辈、世俗、史书乃至神仙眼里,都是一段佳话。待他们回归仙位,还能继续缘分,说不定两人共同下凡,本就是默认的夫妻。
他一点都不怀疑他的皎皎是神仙下凡,谢玖兮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修仙无师自通,还有地下陵墓时,那两个神仙一见她就尊称“神女”。种种迹象都表明她并非凡胎,甚至在天上都很有地位。
而萧子铎,卑贱的和这段故事格格不入。
萧子铎越爱她,越无法接受自己成为她的污点。他在人性最本能、最卑劣的占有欲和他不应该耽误皎皎命格的愧疚中来回拉扯,哪怕萧子锋对她有丝毫不好,哪怕她的家人对她有任何利用,萧子铎都能说服自己顺从贪欲,不管不顾将她带走。
可是没有。萧子锋对她百依百顺,等日后她成为太子妃乃至皇后,萧子锋依然会处处尊重她、顺从她;谢家也发自真心为她考虑,谢老夫人、谢韫容、谢大夫人担心的那些事,都客观存在。
很多人都说过他们不配。萧子铎一直不肯认命,但其实他也知道,若没有他,她会少受很多非议。显阳殿上,萧道逼他做决定,萧子铎十年来不断抗争,今日终于听到了命运的镰刀落下的声音。
天命不可违。他可以不计后果反抗自己的命,但他有什么资格,去扰乱谢玖兮原本尊贵顺遂、平安喜乐的皇后命格?
他放弃了她,无颜再去见她,所以萧子铎带兵出城,奔赴可以预见凶多吉少的战场。
江南冬日湿冷刺骨,夜行军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离开建康后他应该下令休息扎营的。可是萧子铎不想停下来,他怕他一旦停下,就想回去。
他本是一介微尘,偶然窥见天光,能得她十年相伴已经是三生有幸。他像一只水鬼终于接受自己早就被溺死了,放手纵容自己坠入深渊。
但萧子铎没想到,她竟然追出来了。萧子铎紧紧拥住谢玖兮,手都止不住颤抖。
明明之前已经下了那么多决心,明明理智知道没有他她会活的更好,但一接触到她,他就溃不成军,体内自私卑劣的天性疯了一样蔓延,让他再也无法放手。
萧子铎感受到她冰凉的身体,又心疼又抑制不住地感到高兴,问:“皎皎,你怎么来了?”
谢玖兮说:“他们说你拒绝赐婚,带着军队叛变了。我来问问你为什么要走?”
萧子铎听到长叹一声,抱紧了她的斗篷,将她紧紧围起来:“淮阴失守,萧道想放弃长江以北,我不同意。”
谢玖兮点点头,说:“所以他是以不让你出兵为条件给你我赐婚吗?那是该拒绝,我不怪你了。”
萧子铎看着她单薄的衣服,叹息道:“你这次出来,谢家长辈同意吗?”
“我没来得及问,不过他们应该是不同意的。”
萧子铎就知道,如果得到谢家首肯,她怎么可能连细软都不带就出门。萧子铎说:“夜深了,你该回去了,再不回去会影响你的名节。”
他说着她该回去了,手却紧紧抱着谢玖兮,完全没有放松的意思。谢玖兮出门时就想好了,大大方方说:“反正他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我们的事,我不回去了,我要和你一起去淮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