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今日起,凡在我大秦为客卿者,一律不再录用,请出咸阳。”
李斯刚走至昭阳殿门口,还未入殿觐见,便听闻殿中赵政如此一言,心中凛然,即刻转身离开,很快便消失在望夷宫。
傍晚,李斯手执一卷竹简,急匆匆的赶回昭阳殿。
“大王,长史李斯在殿外求见。”
“李斯……”
赵政薄唇一扬。
“来的还不算慢。”
梁儿疑惑的望向赵政,难道他早知李斯会来谏言?
李斯被请入殿中,先施了一礼,复而双手呈上了那卷竹简。
梁儿将竹简摊开,平铺于赵政面前。
其上所写果然就是那文明古今的《谏逐客书》。
李斯屏息躬身,鼓足勇气道:
“听闻大王今日下令逐客,臣以为,此事不妥。”
赵政抬眼,淡淡注视着他。
“正如臣递交的奏章上所言。从前,秦穆公求贤若渴,从西戎请来由余、从楚国找来百里奚、从宋国迎来蹇叔、任用从晋国来的丕豹和公孙支。他用了这五个人,才最终兼并了二十国,称霸西方。秦孝公重用商鞅,实行新法,移风易俗,打败楚、魏,扩地千里,秦国方才强大起来。秦惠王采纳张仪之计,方破了六国合纵,致使各国服从秦国。秦昭王得了范雎,才终得削弱贵戚、强固王权、蚕食诸侯、成秦帝业。这四代秦王都是由于任用客卿,才让秦国越发强大。若他们当年也下令逐客,秦便会失去富利之实,也不会有现在的强大之名了。”
李斯顿了片刻,举眸望了一眼赵政,见他并无怒意,便继续道:
“现今,大王您坐拥堆积如山的玉石、身有卞和的宝物、垂饰巨大的明月珍珠、佩太阿名剑、乘纤离名马、咸阳宫的树上有翠鸟羽毛的旗帜、还有用鳄鱼皮制作的大鼓。这种种宝物,没有一个出产于秦国,而大王您却喜爱得很,为何?倘若必须出产于秦国的东西才可用,那么咸阳宫的垟壁之上便不会嵌有夜明珠,玩赏之物也不会有犀牛角和象牙制品,后宫不会有来自郑和卫能歌善舞的女子,马厩中亦不会有骏马良驹,江南的银铜锡不会用做器皿,巴蜀的丹青彩石不会用于绘画。如若装扮后宫女子和娱乐心神的物件,必须产于秦才可用,那么嵌着宛珠的簪子、镶着小珠的耳环、东阿出产的丝衣、漂亮的配饰,就都不会出现在大王面前……而那些来自各国的窈窕佳人,也一并不会站在大王的身边了。”
话到此处,李斯眼神不禁落在了梁儿的身上。
赵政双眸亦随着李斯瞥向梁儿的方向。
李斯之意,梁儿亦非秦国之人,却也得到了赵政的万般宠爱。
梁儿感到有些许尴尬,便默默垂了眼,听李斯继续往下说。
“地道的秦乐是瓮缶和筝,可如今秦却弃了这些而选用《郑》、《卫》、《桑间》、《韶》、《虞》、《武》、《象》这些异国舞曲。又是为何?还不就是为了愉悦耳目。”
此时,他音调高了两分。
“但是现今,大王对待人才,却不问此人是否可用,不论是非贤愚,只要不是秦人就一律驱逐。恕臣直言,大王志在天下,可这并非统一天下之法。”
他轻轻一叹。
“臣听闻,地广则粮多,国大则人盛,兵器强大则士卒勇猛。故此,泰山不舍弃细小的泥土,才能成为巍巍高山;河海不挑剔微弱的水流,才能得以幽深广阔;得民心的国君不拒绝百姓的归顺,才能展现出其仁德明惠。所以,地不分东西南北,民不分区域所属,这便是三皇五帝之所以无敌于天下的原因。大王令天下贤才不敢再来秦国,实际上就是支援了敌人、壮大了诸侯。”
他眼露微光,满面志诚。
“大王,不出产于秦的宝物甚多;不生于秦,却愿为秦效力的人才亦是数不胜数。而驱赶客卿只会壮大敌人,对内削弱自己、对外则结怨于诸侯。大王若想以此求得国家没有细作威胁,这是不可能的。”
李斯言毕,赵政迟迟未语,他再次垂眸扫了一眼案上竹简,唇角微微一动。
“这《谏逐客书》写得甚好。”
赵政起身,负手走向李斯,在他身边站定。
“郑国为韩国细作,寡人欲杀之,却意外得知他有胆有识,可谓大才,若他能为我大秦建立万世功业,留他一命又能如何?寡人一句逐客,也激出了你李斯的一番豪言壮语,令寡人甚为欣慰,终是没有看错了你。”
李斯怔住,张着嘴巴半天没能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