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络罗·海殷,满军正白旗下,祖上也曾风光显赫,不过康熙帝年间就已经是败落的空架子了。幸而海殷自幼习武,在军中又英勇善战。因为也和年家亲近,所以雍正帝登基后,受年羹尧提拔才升了轻车都尉。谷儿是他们家的包衣,两人也算青梅竹马,只是海殷母亲嫌弃她出身不好,断不肯接受她为正室,就是肯屈居为妾,也恐会遭受诸多挑剔。
“圣旨?”谷儿听得一头雾水。
年晨将昨日向雍正帝请旨赐婚之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才又道:“海殷大哥虽好,偏他母亲不是个省油灯,若不请皇上亲自指婚,怎能镇得住她。”
“难为姐姐这么多年还想着这事。”因想到皇太后和皇帝之间的矛盾,谷儿来不及感激,反是担忧地问道:“姐姐为我请旨,皇上不就知道我与姐姐的关系?”
“那有什么,以皇上的英明睿智,岂能不知你祖父当年为官的旧事,咱们两家本就是世交,祖上那是出生入死的情义,若是太过避讳反倒惹人生疑。”年晨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又道:“我冷眼瞧着,海殷大哥这些年一直不娶正妻,身边那个侍妾也是早年为安抚其母勉强接纳的,且半年前我去五哥府上偏巧遇上他,谈到你离宫之期将至,见他是满心欢喜的盼着,便心中有数了。之前还愁该怎么圆满了你们,如今皇上登基倚重我五哥,不过是一句话就能水到渠成的事,我们兄妹又何乐而不为。”
谷儿听了自然是满心感激,泪盈双眼,一时竟找不到感谢的言语。
又叙了片刻,有小丫头进来回话,说昨夜吩咐他们预备清点的东西已经妥当。
“那就都拿进来。”年晨命李祥文取来记账清单,递到谷儿面前,笑着说道:“既是皇上指婚,又复你家重返原籍,嫁妆方面当然不可落了俗套,必定要是外面没有的,宫中赏的,倒不是为了排场压人,总不能让你婆婆有挑拣才好。”
话间,早有十几个宫婢至碧纱橱候着,手中都捧着各式物品,听召唤按顺序进来,将东西给年晨和谷儿一一过目:青玉镂雕鸳鸯佩一对,描金带彩灵犀角梳两把,十八子红珊瑚珠两串,纱地堆绫芙蓉绣花双面团扇两柄,白玉、翡翠、玛瑙手镯各两对,金银首饰两盒,正红鸳鸯妆花缎袍料一匹等,其中最珍贵的当属那套点翠子孙外万代纹头饰。
“这也太贵重了,妹妹如何敢收。”谷儿惊讶地望着那套点翠,如此工艺精细且成套的,即使宫中也不多,就当今皇太后才不过三套。
“妹妹只管收下,这些身外之物也不值什么。”年晨把奴才们都打发到了外面去,才小声谨慎地说道:“我还有事要求妹妹放在心上呢。”
“姐姐只管吩咐。”谷儿郑重地点了点头。
年晨缓缓地说道:“古语云:一代兴,二代守,三代衰。我年家至明朝起就是官宦大族,顺治年间以包衣身份定居京城,因祖父高中进士而脱离奴籍,入汉军镶白旗下,后又外放江南为知州;我父亲也是官运亨通,一路升到了湖广巡抚;如今我五哥更是风光无限,每每朝中大事皇上都与他商议定夺,只是……”
“姐姐是怕应了那句:日中则昃,月满则亏?”谷儿幼时因年家的关系,也曾有幸拜在纳兰性德门下受教,自然不会是无知愚妇。年家兴盛已至三代,偏年羹尧不似其父为官低调,但凡行事总轰轰烈烈锋芒太过,却不知越是被皇帝倚重越是该懂得不显山露水。
“五哥战功赫赫,可伴君如伴虎,功高盖主必受猜忌。”年晨心思细腻,又饱读史书,当然懂得盛筵必散的道理,雍正帝宠她定会厚待年家,可她这病躯也不知还能撑多久,若他日无力再庇护母家,唯愿衰败之时别太过凄凉。“我父母一直待你如亲女,几位兄长也视你为亲妹,姐姐只求你多去府上走动,替我劝着些五哥。我是怕他日后倚功造过,且皇上心思深重,如今内忧外患还好说,但待诸事安定,他便是皇上最大的心头之患啊。”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历朝历代多少功臣将相都难逃这般下场,就如那平定七国之乱的周亚夫,叱咤风云拯救汉室江山,可天下安定后,却因功高盖主遭景帝忌恨,被冤削爵饿死狱中。
年家如今是荣耀不断,日前又被抬了旗籍入镶黄旗下,可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也难怪年晨会有此思量。
不知不觉两个时辰已过,谷儿正要离去,却见李祥文进来回话,说永和宫的总管周廷瑞来了。
谷儿连忙迎了出去,问道:“周公公好,可是太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周廷瑞命人将东西端了进来,说道:“因太后听闻皇上为你指婚一事,特地送来赏赐,乃玉螭凤纹韘一件,描金带彩象牙什锦梳篦一套。”
谢了恩,接过东西,谷儿的嘴角浮出了淡淡笑意,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之前把所有赏赐都分给宫中姐妹,一来是作了人情,二来也是丢掉些麻烦。就好比那柄如意,虽然名贵却出处不好,若是日后被有心人来拿做文章,不如早早送走。且皇太后也不会让她两手空空离去,金银珠宝的赏赐自然少不了,如今所得的这套梳篦更是比那柄如意好上十倍。
因谷儿无需亲自回永和宫谢恩,所以又和年晨多说几句贴心话方才离去。
出了神武门,赫哲家的马车早在宫外候着,比起那道脱离奴籍的圣旨,这装了半车的赏赐也真不值什么了。
马车越行越远,透过纱窗望出去,街市繁华人声鼎沸,这一切让她真真实实的感受到噩梦已醒,她终于从那华丽冰冷的地狱回到了凡世,只是手中握着的玉螭凤纹韘,似乎又预示了另一个噩梦即将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