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夭看着那局棋,有些错愕。就这样,结束了?才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以往他们一局棋需要那么久那么久。
宗政无忧自嘲一笑,那笑容竟有几分惨然,他抬头,直直地望向她,似要望进她的心甚至是她的灵魂。
漫夭默然回视,压下心头的怅茫,抿着唇,两人都没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宗政无忧似是喃喃自语,声音很轻,带着几许自嘲,几许飘渺茫然,他说:“我输了!”
褪去了冷漠伪装的言语,像是风的叹息,忧伤而绵长。
他说:他输了!
漫夭心底巨震,诧异不已,此刻的宗政无忧与平日那个骄傲自负、冷酷邪妄的他是那样的不同。好像他输的不是一局棋,而是整个人生。她呆呆地望着他,一时无语。
宗政无忧垂眸,盯着棋盘上惨败的棋局,其实从一开始,他就已经输了!他和她,从相识的那一刻起,就彼此试探,各有算盘。不同的是,她一直都是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他总以为一切尽在掌控,以为只要是他想要的,就逃不出他的手心,那时候,他并不知道,爱情不容算计,真心不能利用。在那些日子里,亦真亦假的情感之中,他不知不觉投入了全部感情。她却一直保持着清醒,总记得为自己多保留一分。虽然她会痛,但她勇敢的承受了那些痛,并理智的封存了自己的感情,设下连环计决绝地走出他的生命。当他蓦然惊醒,却为时已晚。
这一场无意识的感情较量,他惨败而终!她心里已经有了另一个人,他还能做些什么?
宗政无忧缓缓站起身,撑着石桌的修长手指,仿佛褪去了那些坚韧的力道,他慢慢地走过她的身边,风扬起他毫无束缚的长发,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
漫夭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还没从他的那句话中缓过神来。
宗政无忧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墨玉折扇,放到她面前,语气不明道:“收好它。也许你用得着。”说完不等她反应他就已经放下扇子离开了。
她没有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棋盘,怔怔发呆。心口传来阵阵苦涩的痛感,她突然不明白自己,到底都是在做些什么?
半响之后,她才拿起那柄折扇,难得一见的上好墨玉,光泽圆润,触手光滑,玉骨一侧,雕有夔纹,栩栩如生,极具气势。与九皇子经常拿在手里的那柄折扇除了颜色之外,其他相差不大,只明显比那个看上去更显得尊贵和神秘。
一场筹备良久、声势浩大的选妃盛宴就这么结束了,无论是临天皇,还是离王,又或者尘风国王子,甚至文武百官,原先对这场盛宴所寄予的厚望终究全盘落空。究其原因,也不过是因为一个女子。
漫夭随傅筹回了将军府,一切又重归平静。
宁千易来探望过她几次,对她当日以命相救甚为感激,说是再逗留一个月,赏尽山水就回尘风国去。这一个月里,为防止清凉湖之事再度重演,临天皇明处暗处派了大量高手护卫宁千易的安全,并将当日的刺杀案交给傅筹查办。
漫夭伤势渐渐好转,仍然每日待在清谧园里,很少出门。傅筹这段日子早出晚归,虽然还是会来清谧园歇息,但两人说过的话加起来却不超过十句。他总是在她睡下之后才进屋,喜欢从身后抱住她,动作异常轻柔。她偶然半夜醒转,会听到身后传来轻微的叹息。
这晚,傅筹出乎意料回来很早。
漫夭用过晚饭,坐在院子里乘凉,随手从袖子里掏出一柄折扇,自顾自地扇风。
傅筹在她对面坐了,眼光一扫她手中折扇,温和的眸子顿时一变,问道:“容乐,你这扇子……很特别,哪里来的?”
漫夭这才惊觉自己拿的竟然是宗政无忧给她的墨玉折扇,她连忙收了,垂眸淡淡道:“别人给的。”
傅筹剑眉一皱,望着玉骨之上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夔纹,眼光沉了沉,朝她伸手道:“给我看看。”
漫夭凝眉,不动声色的拒绝道:“一把普通的扇子而已,有什么好看的。”她将扇子收进袖中,左右一顾,岔开话题道:“最近怎么不见项影?”
傅筹望着她的衣袖,随口道:“他护主不力,以后不会出现在将军府。”
漫夭一怔,立刻想到那一夜假山后头的那两个丫头,不禁惊道:“你把项影怎么了?”
傅筹慢慢押了口茶,道:“我罚了他去军中看守大门。”
漫夭这才松了一口气,项影是个不错的人,究其原因,那件事错不在项影,以他的能力,看守大门实在太委屈了。想了想,她叹道:“将军如果只是因为我受伤而责罚项影,那我觉得,第一个要受罚的应该是将军你。”
傅筹愣了愣,“容乐是要罚我吗?你想怎么罚,我都认。”他笑着说,神色竟然有两份认真。
漫夭故作轻松地笑道:“我随便说说,我哪儿敢罚将军你啊!我只是想跟将军讨个人情。项影我看着不错,我身边正好缺一个这样的人,将军能不能……”
“你想要项影?”傅筹似乎很意外,目光一瞬变得复杂。
漫夭淡淡问道:“将军不肯吗?”
傅筹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看着她发愣,漫夭也不催,她知道傅筹行事一向都有自己的考量。过了好一会儿,傅筹都没给她答案,就在漫夭以为他不会同意的时候,他却忽然小心翼翼地抓住她的手,面色复杂的叹道:“容乐,我们成亲一年多了,一直都是我问你需要什么,想要什么,你从来都是摇头,说不用。我一直等着有一天你能主动开口,把我当成你的夫君那样,想要什么就跟我说。我以为我这一辈子都等不到……容乐,谢谢你,还肯信任我!你放心,项影虽然跟了我七八年,但既然你要了,你就可以信任他。我向你保证,以后你的事,你不愿告诉我的,我绝不会私下里去问他。明天我就让他来找你。”
他握着她的手,第一次目光诚挚。
那一晚,月光格外明亮,透窗照在清谧园寝阁的地面上,印下窗花碎影。她依然面朝着里边侧躺着,傅筹在她身后轻轻搂着她的腰,听着她清浅而均匀的呼吸,清楚的知道她没睡着。
他的目光越过她的头顶,望着她无意识的放在枕边的墨玉折扇,无言的酸楚翻涌在他的心间,任他怎样努力也压制不住。脑海中浮现出扶柳园里的那株柳树下紧紧抱住的两个身影,难过、慌乱、恼怒、怀念、失落、挣扎、无措、决绝……只有面对那个男子的时候,她才会有那么多的情绪涌动,而面对他的时候,她永远都是那么平静、淡漠,只有那一次,他要求同房,才看到她一闪而逝的惊慌,也不过刹那,她便冷静的和他谈判。她所作出的最大让步,是同意他睡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