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璋眨了眨眼,终于适应了对于他来说过于强烈的光线。
他缓慢地转动眼珠,一偏头,便看见那个坐在床头的男人。
细框眼镜夹在鼻梁之上,藏在镜片之后的双眼仿佛一汪清澈的泉水,带着令人惊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的头发打理的十分干净整洁,双手交叠放在置于膝盖的书上,背脊挺直,显得非常优雅得体。他的面庞虽然算不上富有男人味,但却意外的柔和儒雅,嘴角含着一抹沁人心脾的微笑,关切的看着他,微微俯□。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赵璋看了一圈布置的简洁清爽的房间,摇了摇头,仿佛被男人柔和的气息影响,也微微放轻了声音。
“谢谢,我很好。”他暗自掐了自己一把,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毫不掩饰的直视对方,露出客气而疏离的表情:“这是哪里?您又是谁?”
“这里是私人病房。”仿佛早就料到会有此疑问,他微微一笑,露出安抚的神色:“我叫唐凌天。母亲在湖边发现了你,我并没有找到关于你的身份证明,便擅自做主将你送到这里治疗,如有冒犯,实在是抱歉。”
赵璋垂下眼,他自从醒来大脑便一直隐隐作痛,昏迷的时候那一段不知道是梦境还是现实的场景给了他不小的冲击,直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来,根本无从判断这个自称唐凌天的男人话语的真假。
想起灵堂的那段场景,他呼吸一滞,连心头都仿佛隐隐作痛起来。那一段似真似假的场景真真正正的戳到了他的痛处。
董家辉、赵清渠、李家、赵家,这一切隐藏在其后,他那辈子唯恐避之不及的东西,竟然在他死后彻彻底底的浮出水面,让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他是利益争夺之中的牺牲者,一个被榨压完所有剩余价值而彻底抛弃的可怜虫。
不管是场景中董家辉临走前的施舍,还是赵清渠灵堂里的失态,都无法激起他心中的半点涟漪。
做出那样遗憾或者悔恨的表情又有什么用呢,人已经死了,再这样惺惺作态,难道不虚伪么。若是真心的难过,那在他活着的时候,早干什么去了?
人死后才做出这番表情,无非是想让心底坦然一些,找个理由安慰自己罢了。
“你真的还好吗?你脸色看起来很差。”
唐凌天的话语把他从思考中拉回现实,对着这样一个面露关切的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赵璋实在是无法摆出一副淡漠的神情,更何况在某种程度上,这个男人的确是他的救命恩人。
“我没事。”他勉强朝着对方笑了笑:“十分感谢你救了我,所有治疗费用我会尽快付清,给你添麻烦实在是非常不好意思。”
唐凌天的眼神更加柔和了一点,他给赵璋倒了一杯水轻轻放在床头柜上,笑道:“别这么客气。任何人都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并不是我救的你。”他忽然露出了歉意的表情:“是我母亲在湖边发现了你,我也是在接到她电话后赶回家才……”
虚掩着的病房门忽然被推开,赵璋听到一个有些沙哑的苍老声音:“阿天,阿辰醒了没有?”
赵璋发现唐凌天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古怪,对方忧心忡忡的看了他一眼,忽然低下头压低声音在他耳边飞快的说了一句话。
“我妈有些认不清人,请稍微配合一下,等会再跟你解释。”
说完,他飞快地站起身,朝着颤颤巍巍进门的老太太走过去。
“妈,您慢点,小心摔着。”
被唐凌天搀着的老太太一身暗青色的棉袄,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盘在头上,她步履蹒跚的走到病床边,一双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赵璋,看得久了,竟然闪出些许泪光。
赵璋头皮一麻,立刻撑着床想要坐起来。他最见不得老人难过的样子,在他所受的教育中,老人和孩子是最需要帮助和爱护的群体,若真的眼睁睁看着一个连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太站在他床前哭,他恐怕会一辈子良心不安。
可他还没坐起来,就被老太太伸手又按了回去,那只枯瘦且布满皱纹的手并没有收回来,而是抚上了他的脸颊,指尖一直在微微颤抖。
“阿辰啊,怎么还这么调皮,又去湖边玩。”
老太太伸手拍了赵璋一下,沙哑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你这么多年不回来看妈,好不容易回来了,又贪玩掉到湖里面,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不听话呢!”
说着,她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赵璋手足无措的安慰着老人家,笨拙的不断道歉,过了好一会儿,老太太的脸色总算好了一点,收起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