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到底,还是见到了你。海叔——阿雨不是傻子,只是我无能为力。”
袁胜海掩面抽泣,声音极尽压制,那种压制到心里,实在没能熬得住而哭出来的声音,让人心酸也让人心碎。
夏雨小心的搀了他出来,让他坐在一旁的凳子上,靠在木桩处歇着,手镣脚铐,重锁在身。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肉。手,轻轻的将他披散在脸上的发丝拨向两旁,脸上那道长长的劈痕何其触目惊心。从左额角延伸至右下颚,跨越了整张脸的幅度,如今伤口溃烂,若非亲近之人根本无从辨认他是谁。
这张脸,算是彻底全毁了。
“我不知道赵老九与你到底有什么仇恨——”夏雨垂眸,“下半辈子,我为你养老送终。”她固然是聪慧的,很多事不是她该问的,因为她无力解决。所以她不问因由,只做自己该做的事。
袁胜海定定的望着她,“其实你该——”他的脸上浮现着无以言表的愧疚,张了张嘴,又把到嘴的话咽了下去,“你走吧,玉玺的事情,我考虑一下。”
“海叔,我想问你一件事。”夏雨抿唇,眸色微凉。
“什么事?”袁胜海轻咳两声。
夏雨鼓起勇气,“我一直没有机会问你,为什么当日赵老九在场,你让我给先帝爷的灵位磕头?还说,是我应该的?”
袁胜海愕然,一双眸子极具复杂的盯着她,那种眼神似爱似恨,又似内疚,而后带着沧桑过后的凄惶悲怆,“你别问了,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很显然,赵朔什么都没说。
“你是不是知道我的身世?”夏雨继续问,口吻中带着难以抑制的悸动。
袁胜海一语不发。
“其实海叔,你不必说明白,我只问一句话。”夏雨笑得勉强,袖中的五指,紧紧的攥着衣袖,“我、我——是不是爹娘不要的孩子?”
问出那句话的时候,她眸中噙着泪,一双明亮的眸子蒙上氤氲薄雾。
袁胜海抬头看她,面色极是为难。他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有些话,隔了十多年,忽然间觉得无从说起。
该怎么说呢?
“是,还是——不是?”夏雨定定的望着他。
袁胜海轻叹一声,终归什么都没说。
“我知道了。”她眸中光亮尽褪,笑得比哭还难看,“以后我都不再问,我再也不想知道了。”
“阿雨。”袁胜海握住她的肩膀,“都过去了,十多年,人事早非。”
夏雨仰头,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被硬生生的压回眼睛里,“海叔,我还是那句话,我要玉玺。”
“阿雨,赵朔不是好人。”袁胜海握紧她的肩膀,“你信海叔这一回,他想当皇帝,他觊觎皇位已久,他想造反。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外面的一切,都是他筹划多年的结果。一旦山崩地裂,他会揭竿而起,做这万人之上的君王。而你呢?”
“你对他而言,只有利用的价值,没有存在的必要。将来他会三宫六院,会有数之不尽的美人相伴。他要的,不是你所想的那样简单。你懂不懂?”
夏雨点头,“我懂,若真到了那一日,不是他不要我,而是我——会主动离开。海叔难道还不了解我吗?我不是那种会纠缠的女子,也不是那种没了依附就活不成的寄居蟹。我还是我,会活得很好。”
袁胜海一怔。
“海叔,我要玉玺。”夏雨还是那句话,“就算你咬着牙不给,可若赵老九想要,他迟早会拿到的。何况,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站在他这一边。我会去求他,留你一条命,将来若真如你所料,我带你和虎子一起走,天涯海角,总归有个落脚处,而后为你养老送终。你纵然不信他,也该信我才是。”
听得这话,袁胜海的手松了下来,微微垂下眼帘,“你这性子,跟你娘一样的刚烈。只是,你比她善良,也比她聪明。很多事,她做不到你这样的通透。”
夏雨起身往外走,她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自己身世的事情。
“阿雨!”袁胜海韩喊了一声,“你过来。”
夏雨转身回来,定定的望着眼前面目全非的袁胜海。
轻叹一声,袁胜海颤颤巍巍的起身,伏在她耳畔也不知说了什么。
夏雨眉头微蹙,却听得袁胜海笑道,“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夏雨颔首,“海叔?”
“我苟延残喘了十多年,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想想,还不如你活的干脆。”袁胜海跌坐在凳子上,一脸的万念俱灰,“其实想想,你的话也是对的。如今的天下早已不是昔年天下,我老了,哪里还能管的了太多?以后这天下是谁人江山,与我何干?纵然我死在这里,除了你和虎子,也不会有人再为我掉一滴泪。”
“都说忠孝节义,可有时候说穿了也不过是种执念。然权力之争中,谁又能分得清孰对孰错?赵朔有句话是对的,成王败寇,那就是对与错的标准。我守着自己的承诺,又有什么用呢?”
夏雨长长吐出一口气,“只要这皇帝心里装的是老百姓,是天下人,谁当皇帝又有什么要紧的?当官要的是钱与权,可老百姓要的,是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而不是战火连天的苦日子。海叔,你说对吗?”
袁胜海点头,“去吧!我也老了,再也斗不动了,如今是你们的天下了。只是阿雨,我希望不管你将来做什么决定,都不要后悔。”
她笑着看他,“我不会后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