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围了一圈学员,个个低着头,不言语,虽内心也不希望家冕把这基地给卖了,很喜欢这里曾经的氛围,可如今老板要卖,他们自然是说不上话的,只能垂着头尴尬地立在一边。
林一辉把两人隔开,先是看了看向园,叹口气,又对着家冕说:“好歹是你亲妹子,你不心疼啊,下手也忒重了。”
这么一说,向园更委屈,瘪着嘴,潸然泪下。
向家冕铆足了劲,咬着牙,狠着劲儿:“这事儿我跟你没完!从小到大,什么都惯着你,我他妈给你惯出毛病了,这合同你都敢给我撕!”
向园却跟疯了似的,使劲儿扯着向家冕手中的合同,一边声嘶力竭地哭,一边急赤白脸地骂:“我就撕!我就撕!我不许你把基地给卖了!”
向家冕爆喝一声:“你给我松手!”
林一辉也劝:“园园,这事儿你哥跟我们商量过,别闹了乖。”
合同书已经被撕了一半,两兄妹谁也不肯让,牢牢拽着,都是两头犟驴,脾气拗得很。
听到这,于好下意识抬头去看陆怀征,显然他是知道的,表情毫无意外。
“基地要卖?”她问。
“嗯。”
基地要卖这事儿很早前家冕就跟他商量过,陆怀征没意见。家冕很坚持,这基地一直在亏本,连本都没捞回来,家冕原本是打算再坚持两年,但眼下迫在眉睫,又有人肯接手,再适合不过。
陆怀征忽然明白过来,为什么那晚家冕要把所有人叫一起。
谈起过去跟理想,难怪那晚,家冕喝多了抱着酒瓶不肯撒手。
起初刚建这飞行基地,他们是有个不着边际的英雄梦。
白山地震那年,陆怀征陪家冕还有几个兄弟在附近山庄散心,他们是见过那梦魇般的场景的,荒烟滚滚,满天飞尘,一转眼,一个繁华世界,变成黄沙遍地,哀嚎遍野,神州悲泣。
他们那地震感也明显,当时还在房间里打牌,却没想一只巨手正在朝他们伸来。先是桌子开始微微晃了晃,几个北京孩子从小没经历过这些,更没想自己会那么倒霉,就没一人往地震那方面想。还以为家冕又开始抖腿了,家冕这人打牌就有一股得瑟劲儿,拿到好牌必定要抖抖腿显显威风,陆怀征抬起一脚狠狠踹过去,“得瑟什么得瑟!”
家冕一脸懵,“我没有啊。我这手牌烂得嘞!”
紧随而至,周身墙壁也开始剧烈晃动起来,眼看着电视机从墙壁哐当砸下来——陆怀征第一个反应过来,地震啊!
等恍过神来,几个男孩拔腿就往门外跑,酒店响起了警铃,客人们正一窝蜂地往门外涌……
那天算是看尽了人生百态。
有边套裤子边往外跑的、有穿着睡衣往外跑的、有抱着小孩儿往外跑的、有抱着电脑往外跑的、还有裹着一条床单往外跑的情侣……甚至有人嫌前面的小孩跑得慢,直接把人推开跑的,结果那小孩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绝望地坐在地上哇哇直哭,陆怀征忙过去把人抱起来就往楼下跑。
下了楼,打开手机,才知道这次的伤情险重,地震新闻一发出,几人的手机几乎是同时响起来,全是家里来的电话,独独陆怀征的手机安静地躺在裤兜里,说实话么,还是挺失落的。
那会儿爷爷还在,不过老人家平日里也就在胡同口溜溜鸟,写写字,赏赏花,没个伴儿,挺封闭也挺孤独的。而且陆怀征走时,也根本没跟人说他去了四川。
他那阵子自己在外头租房住,姑姑家那边也几乎没怎么回过了。
没有人知道他在四川。
还是家冕拎了电话过来,是向老爷子,这老头跟谁都不待见,但唯独对他格外疼惜,隔着电话嘘寒问暖,一下子就把他心里那股子失落感给消除了。
挂了电话后,几人就商议,是继续南下还是回去,正犹豫时,当时不知道是谁在门口慷慨激昂地振臂一呼:“走!上白山去!”
他们几个互递一眼,胸中少年气血涌动,当下决定跟他们一起加入了当地的志愿者搜救队,运送物资。家冕一通电话打回家里,向老爷子也是个爽快人,当下就捐了五百万的物资,留他们几个在当地派发。
可那几天交通堵塞,他们是最后一拨进白山的志愿者,第二天的余震把接连白山的一个镇给震塌了,最重要的一条路几乎全线封锁,车开不进去。这意味着上白山的命脉断了,只有头顶的直升飞机在轰轰作响。
从白山回来后,陆怀征入了伍,向家冕几个便去考了飞行执照,组建了这飞行队,偶尔看见哪哪又塌方了,他们就轰隆隆开着直升机过去,也曾匿名给留守山区的儿童做过飞行表演。
小孩儿们看见飞机在空中摆出各种整齐划一的队形就高兴的手舞足蹈,天天盼着他们去,问他们是谁,他们笑笑不答。
只待尾翼划过长空时,尾气在空中画出波澜壮阔的一笔——W。
这是这些男孩心中的英雄梦。
不曾拿出来与人说道的,虽然也微不足道,但仍在以一己之力尝试改变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