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摄影爱好者把相机藏着掖着穿梭在人群中偷拍。一身藏装的亦风竟然成了他们锁定的焦点,身边快门声不断。
向来不爱上镜的亦风不得不用毡帽遮住脸:“不要拍我,我不是藏族人。”
摄影者们交头接耳:“他汉语说得真好……”继续狂拍不止。
亦风无语,狼狈地钻出人群,没逃多远又被一辆摩托车拦住,车上两个藏族人说了一大串他听不懂的藏语,他看神情猜想对方是把他当本地人在问路,于是扬着袍袖向会场方向一指,那两人连说:“卡座!卡座!”(谢谢!)顺着他指的方向去了。
这样也能蒙对?亦风松了一口气,赶回了我们临时扎营的帐篷。
他一进帐篷就脱下袍子,除下T恤,狠狠拧了一把汗水,这才发现我坐在帐篷门帘后面,他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套上T恤:“你在怎么不吱一声?咦,怎么了?脸色那么差……”
“亦风,”我压着心口眉头紧锁,“我心慌……想回去。”
亦风蹲下来,摸摸我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我苍白着脸摇摇头,从昨天我们出发时,我就有一种神魂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人从我心尖子上剜下了一块肉。
正说着,帐篷外一阵杂沓的脚步,泽仁捏着手机闯了进来:“亦风、微漪,狼窝出事了!”
我和亦风心急火燎地开车赶回狼山。
平日里需要一个半小时才爬得上去的狼山,此刻我们半个小时就跑到了狼窝附近,山坡一片死寂,一些散落的炮仗纸还在随风飘飞。
泽仁先前告诉我们,旺青甲牧场留守的帮人打来电话说:“你那两个汉人朋友把狼窝掏了,抓走了三只狼崽子,狼群正在他牧场上杀羊要狼娃娃……”泽仁心里有数,通知了我们以后,立马去旺青甲牧场查看羊群被袭的情况。
狼窝确实遭劫了!
盗猎者平日里顾忌牧民,不敢下手。法会期间,若尔盖成了空城,各家牧场无人照看,正是他们偷猎的好机会。隐蔽摄像机拍到了其中一个人的样子,他正在狼窝边炸鞭炮。这个人不是我们上次见过的与我们对峙的盗猎者。
最后的影像里我们只看到了小母狼“飞毛腿”,另外三只小狼都不见了。逃过一劫的飞毛腿惊魂未定,嗅着狼窝一个洞口一个洞口地找寻她失散的哥哥们和弟弟小不点。当她终于欲哭无泪地望向镜头时,我的心在滴血。
收回摄像证据,我们火速赶往牧场主旺青甲的家。
旺青甲和扎西也从唐克赶了回来,村里但凡有事儿,村长扎西肯定是要出面的,他们和泽仁已经把伤亡的羊集中清点,五死两伤,那两只伤羊也挨不了几天了。死羊的脖子被狼咬得稀烂,却一口没吃,纯属报复行为。
是盗猎者掏了狼窝,狼群怎么会与牧场主作对呢?
旺青甲气愤地与泽仁用藏语交谈,说得很快,我们听不懂,也插不上话。
扎西站在我们身边大致翻译着:“旺青甲说他在狼山牧场这么多年了,狼群从没拿他的牛羊下口。泽仁的汉人朋友为什么要去掏狼崽,触怒山神!”扎西又套着亦风的耳朵说:“放心,旺青甲是我妹夫,直脾气。”
泽仁指指还穿着一身藏装的我和亦风,介绍道:“他们就是我的汉人朋友,我们都在唐克参加法会,没有去掏狼崽,这中间有误会。”
旺青甲余怒未消地打量我们俩,问道:“汉人的,你们是?”
“哦呀(是的),其实我们在山里发现盗猎者的时候早就想拜访你了,一直联系不上。”我总算插上了话,“我有几个疑点想问问你的帮人—狼山地势隐蔽,外界看不见山里的情形,他怎么知道狼崽被掏了?小狼在山里被抓,你的羊在这头被杀,这么远的距离就算用望远镜看,骑着马的人也不过是个芝麻大的小点,根本没法辨认,怎么可能看清被带走的是三只小狼呢?”
旺青甲听扎西翻译完我的话,也狐疑不语。
扎西道:“既然这事儿是帮人说的,你先别挑明,让帮人自己过来认认。”
旺青甲叫来了帮人。帮人没认出我们,我却一眼就把他认出来了!他就是监控视频里拍到的那个在狼窝前面放炮的人!
帮人万万没想到我们有录像,证据面前,他只好老实交代:“今天早上盗猎的给了我几百块钱,让我带他们去山里找狼窝。进山的时候狼崽子正在山脚水边上玩,盗猎的喊我在山坡上炸鞭炮,说这样小狼就不敢上山回窝。小狼跑不快,盗猎的在山脚下逮狼崽,逮到三只,有一只跑掉了。后来他们就喊快点儿走,怕大狼听到鞭炮声赶回来。哪晓得盗猎的前脚刚走,我后脚回到牧场就发现七八只狼冲到牧场上宰羊。我把剩下的鞭炮放了,他们才跑回山里。我害怕主人家怪我,又听说泽仁有两个汉人朋友也进山找过狼,就干脆推到他们身上了。”
难怪狼群的怒火会烧到这里,狼是分得清是非的,两年前狼群也面临丧子之痛,公狼宁愿长期守在马路边拦车查看,也没有迁怒于牧民。因为那次跟牧民没有直接关系,而这次现场就留下了帮人的气味,不找他算账找谁。
旺青甲果真是个率直的藏族汉子,弄清了事情真相,立刻笑着向我们道歉,非要请我们喝酒,似乎在新交的朋友面前,死几只羊的事儿都不足挂齿了。
我笑笑:“误会是不需要道歉的。”又心急道,“现在不是喝酒的时候,这事儿还没完,不赶紧追回小狼,把他们还给山神,狼群还会来宰你的羊!”
我话未说完,后山方向就传来一阵狼嗥,像山神在怒吼。众人心下一凛。
扎西道:“搞不好他们以为小狼被抓回了你的牧场,那样的话,你几百只羊都保不住啊。”
旺青甲抓起尺把长的藏刀:“我倒要看看哪些混账敢在我的地盘偷猎。”冲帮人厉声喝道,“带路!”
傍晚,帮人带我们找到了盗猎者的家。
打开院门的是个不到三十岁的猥琐男人,却长得一脸老相,不是与我们在山上对峙的盗猎者。他一身迷彩服爬满了灰土,像刚从地里钻出来似的,他瞧着门外的我和亦风:“你们找谁?”
“我就找你!”我一推门,跨进了院子,亦风紧跟在我身后。我很快扫视了一圈杂乱的院子,只有一条看家狗在叫个不停。我的目光停在迷彩服脸上:“你把狼崽藏哪儿了?”
迷彩服盯着我们,勾着小指头挖了挖鼻孔。他长得黝黑简单,就是个普通农村人的样子,右手扭曲残疾,不太像我想象中盗猎者的凶恶形象,是这个人吗?我回头瞄了一眼,带路的帮人却不知躲哪儿去了。正犹豫中,迷彩服咧嘴一笑,反倒拉家常似的问道:“妹子哪条道儿来的呀?”
我一愣:“国道213。”刚答完就发觉自己冒傻气了,这是警匪片里道上问话的节奏,而我竟然脑残地答话,这显然戳中了他的笑穴。
“呵呵哈,国道好,哪儿都能去,但你们来错地方了。这儿没有你们要找的狼崽子。出去吧,走走走……”迷彩服笑嘻嘻地下着逐客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