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风被我转悠得头晕,捏着我肩膀把我按坐在椅子上:“你能不能消停一会儿,要耐心,狼的领地太大,等狼发现死马还需要时间!”
话虽如此,但到了晚上两个人都睡不着,干脆出门,爬到小屋的山坡上听听有没有狼嗥。
夜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即使瞪破了眼珠子也看不见身边的人。我们牵手探着脚走,不敢开手电,怕暴露了目标。就算用手电,它能照亮的距离也极其有限。我们祈祷着云开月出,只要有月亮,周围的一切都会变得幽亮起来,肉眼可以看到几百米外的动静,狼山也会显出静谧的轮廓。朗月明星是暗夜里唯一的指引和希望:有月亮,夜行的人就不再迷惘害怕;有月亮,明天就准是好天气。在灯火霓虹的城市中,星月或许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人们只有在中秋的时候才抬头赏它一眼。“盼星星盼月亮”绝对不是城市人的心情,因为这种古老的期盼只有生活在原始状态的人才能体会。
坐在山头,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盼望着格林披星戴月奔回家园,盼望着被突如其来的幸福一棍子闷晕……
然而,我们期盼的一样都没实现,天空却飘起雪来。
第二天早晨,薄薄的雪已经把山野覆盖了。几只渡鸦越过前山向中峰飞去,一群马在狼渡滩吃着草,看马群的从容状态,附近没有狼。
下午,几只秃鹫开始在中峰上空盘旋,他们显然已经发现了死马。秃鹫一旦锁定目标,就能引来附近的狼。
我刚推开房门,只见成群的秃鹫掠过房顶,拍扇巨翅的呼呼声吓得炉旺夹着尾巴缩进屋来。秃鹫群往中峰方向飞去。
“我去看看!”我利索地换上白衣白帽,黑色裤子,把望远镜往脖子上一挂。
亦风叼着一口泡面:“等等,我跟你一起去。”
我看了一眼他刚泡好的方便面,哪里等得及他,转身出了门。
我几乎是飞一般地爬上前山山梁,埋头缩脚摸到一堆乱石后,埋伏下来尽量不动,白衣黑裤乍一看像积雪的岩石。我偷偷摸摸探头张望。
狼渡滩上,秃鹫已经聚集了几十只,有的在死马上空盘旋,有的降落在死马旁边,有的踩在死马身上,试图寻找下嘴的地方。马尸还没开包。秃鹫的嘴型钝圆粗壮,光头长脖子适合钻入尸腹扯食软肉,只要有硬币大的开口,秃鹫就能把尸体掏吃成空壳。可是,病死的马身上一点伤口都没有,秃鹫无从下嘴。秃鹫的爪喙也算有力的,他撕得开牦牛皮,可是拿马皮还真没辙。为啥?在这低温可达零下二三十度的高原上,绵羊、牦牛都需要一身长毛才能抵御严寒,而马一年到头就是一身短毛,他凭什么不怕冷?全靠这层皮!马皮比牛皮厚韧得多,再经过一夜冷冻外层皮肉结冰,死马像坦克一样结实。
秃鹫越聚越多,狼渡滩俨然成了一个停机坪,他们急需一个开膛手。十余只经验老到的秃鹫群飞起来,径直向狼山主峰飞去,咯咯呱、咯咯呱地叫着来回盘旋。
不一会儿,一匹大狼被他们“请”出山了。我心跳加速,急忙举起望远镜套住他。大狼走上中峰山脉,秃鹫们纷纷降落在他身边,垂拢翅膀缩低脑袋,露出一副讨好的神情,指望狼来助他们“一牙之力”。
大狼昂首走过,秃鹫们扑棱翅膀退后给狼让出道来。两只猎鹰紧随狼后,盘旋了两圈落在山梁的围栏柱子上,俨然狼的左膀右臂。相比之下,这猎鹰只有秃鹫体形的三分之一那么大,他是隼类里的中型食肉猛禽,通常捕食小哺乳动物,在猎物稀少的时候,与狼合作有肉吃。猎鹰鹰爪锐利,身体呈漂亮的流线型,可以轻巧地停在围栏柱上。虽然个子不大,但猎鹰的速度比秃鹫快得多。
这狼感觉挺眼熟……我心一动,他不就是我们在狼山之巅看见的带鹰归来的狮子头大狼吗?两个月前扎西和我们蹲守狼山之巅,看见狼群还专门等待这匹狼回来,他一出现,两匹哨兵狼立刻迎上前给他报信,可见这匹狼地位颇高。那御鹰而来的神秘而诡诈的气质配得上做狼群的军师,只是不知道狼群有没有这个编制。
一些给狼引路的秃鹫咕咕呱呱叫着,飞到死马旁边,摇晃着光脖子,兴奋得脖领子毛都支棱起来。狼已经看见死马了,他停住脚步,扫视山下,琢磨了一会儿,竟然淡定地坐下了。这是什么路子呀?秃鹫都让着你了,还不赶紧去抢肉吃?我心下犯着嘀咕。
好不容易请来“主刀手”,却迟迟不开饭。秃鹫更急了,在马尸和狼之间来回飞,如果他们有膝盖,没准儿都想给狼跪下了。可是无论秃鹫如何急不可耐,狼只是盯着死马就是不下山,甚至打个哈欠卧了下来。
看了好一会儿,我才大概知道了狼的心思—狼渡滩天上地下已经乌泱乌泱聚集了上百只秃鹫,都在抢占好位置,这时候开膛,僧多粥少,独狼能得什么好处?如果我是狼,断不肯傻乎乎地替秃鹫打工,别看现在把他当“衣食父母”膜拜着,百鹫开抢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狼的份呢,搞不好被鸟爪抓瞎眼睛都有可能。都是殡葬“同行”,没有谁比狼更熟知秃鹫的秉性,看来狼要等同伴或者坐等太阳落山。只要天一黑,秃鹫就必须下班,对于没有夜视能力的鸟而言,夜航太容易撞机。而夜晚则是狼群的天下。
趁着狼休息的当口,我用望远镜扫描了一圈,发现山坳里面居然还蹲着两只狐狸,也眼巴巴地望着死马,卷起舌头,不断把溢出嘴外的口水勾回去。对处于弱势的狐狸而言,无论狼吃肉还是秃鹫吃肉,他只要能瞅着机会偷出一根骨头就好。严酷的草原上,天赐大餐,这是谁都无法抵挡的诱惑!
夕阳贴在山脊线上打瞌睡了。秃鹫们更加躁动难耐,在马尸边推推搡搡。
突然间,那匹狼似乎发现了什么,“嗖”地站了起来,朝马尸定睛细看……他迅速退后两步,转头看了看等候在围栏上的鹰,抖抖颈毛。那两只猎鹰奋翅而起,俯冲到马尸上空,一只鹰停在隐蔽摄像机上,啄啄瞧瞧。另一只鹰高飞入云,竟然在我的头顶上空盘旋啸叫起来。狼猛然抬头,目光如利箭般射穿望远镜直刺我的双眼。我吓得一哆嗦,望远镜也抖掉了,捡起望远镜再看时,搜遍全山,狼不见了,两只鹰向后山飞去。
这狼雇的碎催子,又给他报信儿了。是哪里出的纰漏?我地势比狼高,又在逆风处伪装得那么好,一动没动,怎么会被狼发现呢?狼一旦起了疑心,便不会再来了,他竟然毫不留恋这顿飨宴—也是,能让鹰为他效力,这狼肯定不会是常挨饿的主。
狼一走,秃鹫更没辙了,先前那些请狼的秃鹫振振翅膀,转而向狼渡滩对面的西山飞去。
太阳落山一半时,秃鹫群忽又躁动起来,纷纷让出马尸。
西面天空中飞来一只高山兀鹫,他在秃鹫的簇拥下降落在马尸上,收拢漆黑的翅膀,肩膀上有几撮飞扬的羽毛。高山兀鹫和秃鹫同是鹫类表兄弟,个头比秃鹫略大一些,浑身漆黑。高山兀鹫长着铁钩般尖利的喙,虽不及狼牙犀利,但还是可以勉强主刀开膛的,关键在于,他懂技术。
高山兀鹫站在马肚子上前窥后看,像一个“包打开”在研究密码锁。他挑选了马生殖器贴着肚皮之间最薄弱的缝隙下嘴。爪喙并用,钩!扎!撕!扯!几分钟后,高山兀鹫从马肚子上撕开的小口中扯出了指头粗细的一条肉。
找到突破口了!轰的一声巨响,百翼齐振,秃鹫们一改退位让贤的客气,潮涌而上,一阵“翅打爪踢”把高山兀鹫轰到了一边,连他嘴里的那条肉都被夺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