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夜深了,您别累着自己,早点回府休息吧。”荆云来的贴身老奴在一旁低声说道。
荆云来将大氅裹了裹,“我也乏了,这热闹看的多了,倒也没什么意思了。”他在老奴的搀扶下站起身,全然没注意到后面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正在暗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乡亲们,你们再好好地乐上一乐,荆某精神不济,就先告辞了。粮食的事情,你们不必担心,我已经派人到山西买粮去了,大概出不了几天,就会运到镇上来。”他高声冲沉浸在欢歌笑语中的人群说道。
人群静了下来,突然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荆大善人慈悲心肠,可真是活菩萨啊。”随后一声声“荆大善人”的呼喊从人群中传出,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荆云来笑着冲人群频频颔首,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志得意满中却突然多了一份苍凉之感,这是自己要的结果吗?受万人膜拜,肆意挥霍人生,不用再受饥饿之苦,不用担心再被自己的父亲拿着棍棒追杀。
不对,这份圆满中好似少了一点什么,到底是什么呢?他记不得了,那东西是不是很早就从自己的生命中溜掉了,所以即使在面对昏迷不醒的女儿时,他都不曾感受到一点悲痛。
一阵风吹过,迷住了荆云来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皮,却在一片模糊中看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那东西蹲在前面那株老树的树枝上,一上一下的摇晃着。他的个子就像个三四岁大小的孩子,却长了一只比成人还大的脑袋,脑袋上镶嵌着两只硕大的眼睛,红的就像瓦窑里的火焰。
它似乎也发现有人注意到了自己,于是将头转了过来,目不转睛的瞅着树下放那个一身华服的老头子,嘴里冷不丁的发出一连串“咯咯咯咯咯”的笑声。
这笑声就像一把利剑,瞬间穿透了人们恣意挥洒着的热情,大家不约而同的抬头望向树枝,却在看清楚那东西的模样时将充斥全身的惊惶为一声声尖叫,四下逃散开去。
“大人,它不是被杀死了吗?怎么又出现了?”史今一脸迷茫的看着程牧游。
“那坑里堆砌了无数尸骨,想必它元神未散,所以重新活过来了。”程牧游自言自语的说着,抽出剑就朝那怪物的方向走去。
他走到一半停下了,因为眼前出现了一个怪异的场面,那怪物并没有被受惊的人群所扰,还是一动不动的蹲在树枝上,饶有兴趣的望着下面的荆云来,而荆云来,也痴痴的和它对望着,脸上浮现出一副如梦似幻的怪异表情。
“小曲儿……”那怪物的嘴里竟然模模糊糊的发出了几个字,程牧游吃了一惊,小曲儿?这三个字难道指的是荆云来?
“哎……”一声苍老的回应坐实了他心中的疑问,荆云来颤颤巍巍的将手从大氅里伸了出来,朝着树上的那只怪物探去,似乎想将它乌黑的小手握进掌心。
“老爷,老爷,”荆云来身旁的老奴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他再也顾不得这位自己伺候了几十年的老爷了,一屁股坐到地上,连滚带爬的朝人群里钻去。怪物被老奴的举动惊到了,它突然发出一声怪叫,血红的嘴巴一下子咧到了耳根,丛树枝上一跃而起跳到老奴的上方,嘴巴在一闭一合之间,将他的脑袋整个吞下肚子。
鲜血溅了荆云来满脸,他看着那个没有脑袋却还在地上蜷曲着朝前爬的身体,身子重重的抖了两下,猛然间回过味儿来,转过身拼命的朝程牧游的方向跑去。
可是刚跑了两步,却被一股力给拉了回来,他回过头,看见那个黑魆魆的影子拽住了自己飘在身后的大氅,嘴里爆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荆云来手忙脚乱的去解系在喉咙前的带子,可是他越着急,越是打不开,反而将那带子打成了一个死结。身后的力道猛地收紧了,他被拉得整个人跌倒在地上,后腰似乎摔折了,疼得他发出了一声呻吟。
“小曲儿……”那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眼睛的上方,荆云来从那个怪异的脑袋上看到了好多人,好多好多人,他们曾与他在田间嬉戏,捉青蛙,斗蛐蛐儿,对了,他最爱的事情就是在泉湖边钓鱼,泉湖里鱼真肥啊,得好几个人合力才能将它拉起,而妹妹,总是一边给他们打气一边乐得“咯咯咯”的笑着,两个小辫忽上忽下的,就像飞舞的花蝴蝶。
“小曲儿,你终于和我们在一起了。”
一阵腥风拂过,那怪物冲荆云来系着带子的喉结狠狠的压下了脑袋,等它再抬起头时,地上只剩下一张染满鲜血的鹿皮大氅,那大氅被一阵突如其来的狂风吹的飘向人群,像一面旗帜一般在空中哗啦啦的作响。
“吃人啦,荆大善人被吃掉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叫,恐慌顺着每个人的脊骨爬到了顶点,所有的人都拼命的叫着跑着,却不知道要跑向何处。
程牧游和史今史飞一边疏导人群一边朝那只怪物跑去,它如今正蹲在地上,将嘴里的残渣吞咽进腹中。
“妈妈,妈妈……”一个被人流挤散的孩子哭着朝程牧游跑来,她脸上挂着泪,撅起的嘴巴委屈的一抽一抽的。
“别动。”程牧游冲她大喊了一声,因为他看见那怪物抬起了头,慢慢的朝小女孩的方向转过身来,脖子微微朝前探出,做出了准备攻击的姿势,它的喉咙中发出了一长串“咕噜咕噜”的声音,手掌猛一点地向着小女孩的方向跑去。
又是一阵大风刮过,这风比刚才那阵还大,里面还夹杂着一丝低低的咆哮。
风贴着瓦窑卷过来,那窑中的火焰顿时蹿高了十几尺,大有飞出天际的架势,将整个天空照得通红。
“小心。”程牧游也朝着那孩子飞扑过去,却被一道气流撞了回来,狠狠的栽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