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朝明“嗯”了一声。那名御史又自怀里取出一封密信呈上:“柳大人,这是今日十三殿下的行程。”已快到岙城了,若是顺利,想必明日就回来了。柳朝明淡淡道:“知道了。”然后将密信还给一旁的御史。御史接过密信正要走至无人处焚毁,忽然一旁有人轻咳了两声。来人是朱弈珩。朱弈珩脸色苍白,是重伤还未愈之相,可他琥珀色的眼眸里却满是笑意,走上前来似乎丝毫都不见外,径自就问了句:“柳大人方才在看什么?是本王舍命相救的十三弟有消息了吗?”柳朝明不置可否:“十殿下的伤养好了?”朱弈珩道:“本王当初伤成什么样,柳大人又不是没瞧见,可谓鬼门关里走一遭,没个一年半载岂能养好?”他回过身看向即将彻底亮起来的天际,“只是这一两日不同,彤云如血,普照京师,依柳大人之见,这是要流血,还是要变天。”柳朝明道:“变天也好,流血也罢,十殿下既是刚从鬼门关回来,这两样终归是轮不上你了。”“说的也是。”朱弈珩道,“对了,有个事大人恐怕不知。早上本王在正午门内溜达,撞见刑部的主事吴寂枝,他原是要去都察院寻大人您,只是还没到院门就被羽林卫半途拦了,本王久不在朝,实在无聊的紧,于是上去管了个闲事,这吴寂枝说,他家侍郎大人,也就是苏时雨,今日偶得急症,不能来早朝。”“柳大人您说——这漫天彤云里浸染杀伐之气,可正是苏侍郎的症结所在?”朱弈珩忽地一笑,“柳大人这回,又管是不管呢?”一四四章不多时,天彻底亮了。廷议将始,号角声响彻宫禁,这是将要送走使臣的仪制。安南国的使臣今日离开,那么不日后,出使安南国的人选也当定下来了。苏晋听得号角声平息,对沈奚道:“我们一整晚不在刑部,朱沢微那头想必已有所察觉,分人来后宫找了,这么出去大概会撞见羽林卫。”沈奚道:“随机应变。”苏晋点头:“好。”随即拍开了延合宫故所的正门。来应门的巡卫见了苏晋与沈奚,愣然道:“两位大人怎么在延合宫里?”此处昨夜才被朱沢微下令封禁。苏晋冷声道:“昨夜本官来此查皇贵妃娘娘暴毙一案,不知为何被锁在里头,夜半拍门也无人来开,怎么,本官还没问责你们,你们反倒要问责本官了吗?”巡卫连忙道:“苏大人恕罪,小的绝没有问责大人的意思,只是……”“苏大人,沈大人。”巡卫话未说完,伍喻峥便带着数名羽林卫从巷末的拐角处绕出来。他的身边还跟着一名身着七王府侍卫服,面目陌生的暗卫,想必正是得了朱沢微的命令,来后宫找苏晋与沈奚二人的。伍喻峥笑道:“苏大人身为刑部侍郎,来后宫查案倒也罢了,但沈大人身在太仆寺,区区一名七品署丞,出现在后宫怕是坏了规矩罢?”他说着,目色一厉,吩咐身后的羽林卫,“带走!”“伍大人难道不好奇本官为何要来延合宫故所,又在这故所里头查出了什么吗?”不等羽林卫动作,苏晋便道。她说着,自袖囊里取出一张磨旧了的纸,缓缓道:“本官昨日接到一封昔皇贵妃婢女写来的密信,说这延合宫故所里头,曾出过一桩了不得的大事,昨夜特地来此查了查,果叫本官发现了端倪。”伍喻峥不知朱沢微与淇妃的苟且之事,听了这话,只觉苏晋在故弄玄虚,然而他身旁那名暗卫神色却蓦然一凝,拦了拦伍喻峥,对着苏晋一拱手,恭敬地问了句,“敢问苏大人是在延合宫里找着了什么?”苏晋看了他一眼,却是不答。她好歹是三品侍郎,这暗卫虽仗了朱沢微的势,却压不到她的头上。沈奚知道苏晋其实并未找到证据,眼下这一计实为瞒天过海,似是不经意往她手里那封密信一扫,竟是一张调理风寒之症的药方。倒与他去年拿着一张银票作密信,将冯梦平诓在冯府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奚双眼一弯:“其实也没什么好瞒着这位大人的,无非是找着了七殿下曾落在这延合宫里的信物,只是那信物现如今不在我二人身上,否则还能拿出来叫二位掌掌眼。”他说完这话,与苏晋互看一眼,二人径自从宫门前的石阶走下,理也不理伍喻峥一行人等,绕过巷末远去了。伍喻峥直觉苏晋与沈奚语藏机锋,却不解其意,思索了一阵,正欲将沈奚追回,没成想身旁的暗卫却将他拦了拦,说道:“劳烦伍大人先派人暗中跟上苏大人与沈大人,切莫让他二人走丢了,待我这头回禀了七殿下,再追回不迟。”苏晋与沈奚虽瞒过了伍喻峥,但也知道这不过是缓兵之计,不出半刻,带羽林卫搜过延合宫故所,便会将他二人追回。当务之急是先离开后宫。延合宫位于后宫深处,要行至前宫几经辗转。眼下天已大亮,四下还有行走请安的宫人,苏晋与沈奚方绕过一个甬道,险些与几名引路的婢女撞得满怀。两人定睛一看,跟在那几名婢女身后的竟是赵府的二千金,赵妧。赵妧身为京师贵女,不日即将定亲,今日一早特来后宫跟喻贵妃与戚贵妃请安领赏。她一身浅色衣裙,鬓边红梅簪大约因为大喜将至,为整个人更添几分生意。但她的眼底却毫无喜色,将一旁没站稳的宫婢扶了扶,目光便落在苏晋身旁,那个身披墨黑斗篷,眉眼如画的人身上。沈奚也正看着她,见她望来,微一颔首算是招呼,随即对苏晋道:“走。”苏晋点了一下头,说了句:“唐突二小姐了。”然后与沈奚一起绕过她们一行人等,朝南侧门的方向走去。当初沈奚在赵府别院住了两月,他在宫中是什么处境,赵妧不是不知,见他二人这般行色匆匆,想必是又遇到了麻烦。赵妧微抿了抿唇,唤道:“苏大人,沈大人。”她追上几步,欠了欠身,“两位大人可是要离宫?”她垂眸道,“阿妧可以带二位大人走,我……今日是乘父亲的马车来的,眼下正是要自南侧门离开。”“可是赵大人那辆挂了右都御史官牌的马车?”苏晋问道。“正是。”苏晋当机立断道:“青樾,你跟赵二小姐走。”沈奚看着苏晋,没有答话。他明白苏晋的意思,若他二人都跟赵妧离开,羽林卫势必跟得紧紧的,只能躲得了一时,因此他二人必得有一人去将远远跟着他们的羽林卫拦下。这个人只能是苏晋。她好歹是刑部侍郎,当着后宫这么多人的面,羽林卫不敢无故对她动手,但若沈奚落在他们手里,恐怕是凶多吉少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纵是至交,他也承了她太多恩了。苏晋见沈奚不言,于是道:“你不必担心,我从恭旋门出去,左谦虽在北大营,但他早已安排了金吾卫保护我。”她说着,伸手扶了扶沈奚的胳膊,又道,“你我好不容易一起走到今日,此刻更该步步为营。”她一顿,“殿下就要回来了,保命要紧。”赵妧又唤了一声:“沈大人……”眼角泪痣幽暗有光,片刻后,沈奚“嗯”了一声,没再多言,转身随赵妧一并走了。大约是朱沢微已得知了沈奚苏晋夜闯延合宫的消息,到辰时,前后宫已增派了数名羽林卫搜巡。沈奚与赵妧走到通往南侧门的背巷,二人一同登上马车。然而马车还未使出宫门,便被两名护守卫拦下,拱手道:“方才接到七殿下之命,内宫有窃贼出逃,命各宫门守卫严查,敢问车上可是都察院赵衍赵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