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见厉凤竹念念有词的样子,手又伸到包里掏了一只笔出来,以为自己所料果然不错:“厉小姐您甭怕,咱听了只当没这事儿,绝不外传的。咱跟徐先生啥交情呐,当初我买这铺子,房纤欺负我大老粗不认字,想多蒙我二百大洋,全靠徐先生在报上登了那房纤常干这事儿,后来才摆平的。您说,我能给恩人添堵吗?”
厉凤竹笑笑地顺着话头东拉西扯起来:“是啊,徐先生跟我一直夸呢,说您为人仗义。可惜这年头怪事咄咄,小人专找君子下手。对了,您碰到那房纤是哪家的?您告诉告诉我,省得我点儿背,回头给遇上了。”
老板娘见状,知道她也有为难之处。嘴上只管客套,一只手早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袖,将人往外拉去。
厉凤竹望着关上的门,抿唇笑了一下子,接着便打开包袱,取了布出来,捡起榔头再叼一根洋钉,拿两排牙齿卡着。左手将布按在墙上,举榔头的右手腾出两根指头将洋钉一递,三两下就把泛黄的旧布给固定住了。
这里空间窄小,门窗一关更显得闷热了。厉凤竹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提了茶壶把,对着嘴灌了一口茶,呼呼地吐了两口热气。还没歇够一分钟,就拿出预备好的一只仅两指粗的单筒望远镜,继续忙了起来。
马宅的后门始终紧锁着,看来一两个钟头之内难有收获。
稍晚时,路上有一群下了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从街上过去。虽然这几个学生彼此都认识,但厉凤竹还是能分辨出他们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学校上课,因为有些学校是有统一服装的。这一来就有一层方便,在校外活动时,若有人脱离团体单独行动一望便可知了。
“行动……统一的行动,统一的筹划……”碎碎念时,厉凤竹的贝齿咬住大拇指,眉头几乎挤在了一处。忽然地眼睛一亮,拍着大腿道,“哎呀,昨天竟然没注意!”
说来也凑巧,心头刚想起一点新线索,马宅的后门也悄不声地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位穿西装、带礼帽,身材纤弱的男子。
厉凤竹的嘴角划过一丝喜悦,几乎将望远镜贴在窗子上去。可惜那人的脸整个被帽檐给遮住了,完全不能见其真容。就在她暗自可惜时,人已经走了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偏瘦小的背影,一双宽的肩膀仿佛是被一根细竹竿给架着的。看起来略带滑稽,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究竟是谁呢?
应该是在一个体面到像电影画面那般的场合。
“鲍绮霞!”厉凤竹睁大了眼,打着响指,有些兴奋地念了出来。
这个人的确常常出现在电影画面里,却不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是影星胡蝶数年前所饰演的一个人物,片名叫做《女律师》,改自莎翁所著的一出四幕戏。趁着郑毓秀成为国内第一位拿到执业证并开设事务所的女律师这股东风,影片岂止是轰动了上海滩,全国的妇女都等着要看呢,甚至有好些文明剧团找出杂志上连载的译本临时开演起来。那个鲍绮霞穿起临时寻来的不合身的西装时,那背影不正是这样滑稽的嘛!
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她的目标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等到了。厉凤竹猛一起身,猫久了的腰背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顾不上酸痛,扶着腰一路冲下楼去。待走到了街上又稳稳地放缓脚步,顺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镇定地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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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到街对面,走了没几步,那个身影就闪进了一条小胡同。厉凤竹不便跟得太紧,低头看看路,时不时注意着附近有没有可疑之人,眼角趁空瞥了一记路牌,上写着“光荣里”。
突然地,她的后背被硬邦邦的什么物件重重顶了一下。由于英租界完全可以算是约翰逊的地盘,因此她的第一反应是极度惊恐的。
勉强转过挂满冷汗的脸,往后一瞧,原来只是一个挑南货担子的矮老头叫卖着要从这里穿过去:“太太,笋干、扁尖奈阿要?”
惊魂未定的厉凤竹没有说话,只是趁摇头的工夫擦了擦汗。
矮老头见没有指望,便加快步子去问前头的人。箩筐很大,胡同却窄,担子一掂,打在厉凤竹的小腿上,要不是她动作快,手臂及时往里一收,只差一点手包就被勾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