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云南省的一个城市。这个美丽而安静的城市这几天显得突然喧嚣、热闹。旅馆、客栈、饭馆、妓院……都是日夜不断客人。
大街上,凡是商铺都挂出了显然是临时凑合出来的旗子——青天白日满地红的旗子。有的是用一块什么见棱见角的白布涂上蓝颜色,再用纸剪上**个三角的条条儿,就拼凑成一面赫赫夺目的国民党旗子了。有的更显得不景气,用纸作的,被风一吹,折杆断角,倒也还说得上是迎风飘扬。只有住家户老百姓的大门是紧紧关闭着。沿着县政府大街的石头路上,也同样显出了异样的“繁荣”。许许多多的小地摊子都凌乱地摆在那里。摊子上的货物也是这个城市从来不多见的,什么军用皮鞋、军装、皮带、女人们的各色旧衣服、寺院里的小铜佛、教堂里的洋装圣经……一直到发夹子、耳环子、丝袜子,应有尽有。在一个地摊子的前边,有一个穿着国民党士兵服装的人正拿了一件女用的又长又宽的睡衣和商人争论价钱。突然,这个士兵看见远远走来了一个上尉军官,他像个老鼠那么快地将睡衣揉成一团,塞到腰间,挺直了胸脯,顺手抓来一本圣经假装聚精会神看起来。军官走过来的时候,他立刻站得笔直,行着军礼。
“干什么?你弄了点什么玩意?”军官打量着士兵。
“报告连长,下等兵韩德元没有执行勤务,正想买书!”这个士兵目不转睛地瞪着军官。
那位军官从士兵手中拿过书来,冷笑了两声,把书摔在摊子上,说:
“没看透,你还是个天主教徒啊?”
“报告长官,不是!除了三民主义,我什么教也不信!”下等兵还挺得笔直,高声地说。
“嗯!半个钟头之后,你到我那里去一趟,有肉大家吃,识相点!”军官瞪了兵士一眼,皮鞋踩在石头路上,嗒嗒地走了。
“是!半个钟头……”下等兵敬了个礼,看见军官已经走开了,就咽下去要复诵的话,恶狠狠地瞪住商人骂着:“狗杂种,你真不痛快,叫他们狗鼻子闻见了,我就连点油腥味儿也捞不着了。”说着,他迅速地掏出睡衣,往地摊上一丢,又拔出了腰间的刺刀,晃了晃,“二十块,一文不能少。老子来得不易,是从外国洋娘儿们的身上弄下来的。懂吗?混蛋!”
那个商人看着闪光的刺刀,鼻子上冒了汗,连忙掏钱。
下等兵接过钱来,顺手从摊子上拿了一副裹腿,说,“小意思,沾你点光!”便将一半钱打在裹腿里,扎到腿上,又将另一半钱装到口袋里,才朝商人和气地说,“谢谢你,老板。我们中央军公买公卖,要是你碰上**军队啊,就连你也共了产。”说着,他瞧了瞧前后左右,迈开大步,只几步便闪进小胡同里去了。
这时,又是一队士兵过来了,他们都拿着枪喊着:
“散开,戒严了。”
商人们稍微慢一点点,摊子上的东西就不翼而飞了。等商人都被赶开之后,县衙门门口站了两排左右分开的实枪荷弹士兵,都是一色新军装,直挺挺立正站在那里。紧接着,两个带着少校军衔的军官,腰间挂着黄埔军校的短剑,也分成左右,笔挺地站在大门外。
不大会儿,小汽车、轿子都来了。里边下来各式各样的人物。有将军、有士绅、有省政府的官员……立刻,街门外边,响起了不同军阶的礼号。士兵们持枪敬礼,少校恭身让进。这些来客三三两两嘁嘁喳喳嘀咕着涌进了大门。
足足有一个钟头,衙门口忙乱不堪。好容易清静下来。一个少校看了看街道两边都没有人来了,才掏出手绢擦了擦汗,摸出镶银烟盒,又掏出打火机,点上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便朝对方说:
“这个会,可真来了不少人物!”
那个少校抱着胳膊,倚着门,哼了一声,说:“当然,成败在此一举嘛!”
他们正在说话的时候,街上传来了一阵急骤的马蹄声。
抽烟的少校立刻甩了烟卷,倚门的少校立刻端正端正军帽,两个人又笔直地站在那里。等到马蹄声静下来,几匹马停在街门口前边,那个抽烟卷的少校厌恶地翻了翻眼睛,叉开腿,神气起来。那个倚门少校又倚住门,抱起胳膊来了。
原来,下马过来的人正是在小林外边被何强碰到的那个脸上有伤疤的瘦高个子。他把马鞭子往马鞍上一挂,朝后边的人说:
“老二,烟馆里过瘾去吧,靠右第一家,不见不散。”说着他拍打拍打身上的土,把枪放到长衫里边,长衫也弄平了,放下来,才走到门口,朝两个少校点了点头,赔笑地问:“老哥,上将召集的会在这里开?”
“你找谁?”抽烟的少校挑了挑眉毛,翻了这人一眼,半搭不理地:“等开完会才能找。”
“我是开会的!”那人又走上前一步,低声说,“我叫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