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乃三道工序,安装水密隔舱。”王匠头道,他买了个关子,又问,“裴举人不妨猜一猜,此举有何用,为何称之为最关键一道工序。”
裴少淮前历事虽多,不曾细学过古造船术,初一听水密隔舱不知为何物。但他很快就想到了水中竹筏,一节节竹子漂浮于水,倘若只是某一节竹筒破了,竹子不会沉。
因为竹节隔膜把竹子分为了许多节竹筒。
破一壁而未破全身。
水密隔舱应用正是这个道理,十八个宫格互不相通,倘若海触礁或是被敌寇炮轰,船体不幸破损,亦只是某个隔舱进水而已。此时赶紧调整重物,平衡船体,尚足以折返靠岸修复,大大保障了船员们安全。
想通了这一点,裴少淮喜形于色,又满是敬佩。
裴少淮道:“隔舱有如竹节,各不相通,倘若航行破损,则尚有挽回余地。”
王匠头听此一言,一愣,有些不敢相信,惊讶于色,他道:“裴举人果然有大才,一看就想通了,需老头子多言解释。”
裴少淮摇摇头,应道:“一个想到用此法先辈,才是真真有大才。”
他站于先辈肩膀,俯瞰全景,能够猜到水密隔舱作用,这并不算甚么,换作少津、言成他们,应该能想通。而一个看到竹筒,又能想到将“竹筒”应用到船只,仿造出隔舱人,才是大才。
兴许他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辈又一辈人。
蓦地,有件事在裴少淮间愈发明晰——他要做,是在通晓前人智慧基础去不断改进,而非用他后记忆,尝试将周遭一切推翻。
一步一步来,则未来可期。自以为聪慧,则会显得一文不值。
两月余,船只基本成型。一只三百料船只,长数十米,约有两楼之高,可容五六十人。
船只通体仍是原木色,工匠们在做最后工序。
捻缝工们将椰壳丝或麻丝,掺揉入贝壳粉和桐油,用小锥子一点点捻入板缝当中,填满船体所有小洞、细缝。他们下检查,不敢有所遗漏。
水防虫蛀。工匠们将砺灰粉和米汤调制浓稠,涂于船体下。
水下防海水腐蚀。则用石灰水涂抹船底板。
裴少淮再来这一日,见到十几个老工匠站在高架台,正用笔描绘船体外图案,花纹古朴而讲究,他赞叹了一句:“老师傅们不但木工了得,还是难得画师呀。”
王匠头应道:“这些图案可不光是为了好看,大有讲究哩。”
船首画水镜,寓意“开山镜”,以防前头水下有山而触礁。
船头两舷雕刻龙目,渔船则龙目向下以搜寻鱼群,商船、官船则龙目向前,以探索航路。
船尾画有鳅鱼极,传龙尾和鳅鱼极是一样,海以龙为尊,鱼虾皆听龙号召,有龙尾护航,则一路风顺虞。
长长数月,空一物龙骨,慢慢搭建成一艘可以航行于江河海船只,裴少淮相信这个看还有些破旧船厂,往后会有大作用。
回到家中,裴少淮与父亲相谈,他问道:“如今船厂已造出一艘船,仓船厂归于兵部之下,或是工部之下,父亲可想好了?”
仓船厂由州衙兴办,即属于官家船厂,而非船厂。
“镇海卫之事牵扯重大,仓州衙不免要仰仗兵部出力,才有根治之策,为父偏向于由兵部报备朝廷,仓船厂主要造巡逻官船,日后有了本事再造战船。少淮你以为如何?”裴秉元应道。
“孩儿与父亲所想一致。”裴少淮以为,父亲抓住了仓州造船厂,手中就多了一张牌,兵部张尚书为其请功时,这便是在在功绩。
裴秉元道:“择日便奏朝廷。”
……
五月初,裴秉元收到朝廷旨意,正是任燕承诏为巡海总兵,领卫舟师,在大庆东南一带巡捕海寇。
前方来报,再过不了一个月,燕承诏就要到仓州一带了,裴秉元作为仓州之长,自然要与之接触。
由于伯爵府与郡王府结怨已久,燕承诏身为郡王府庶次子,竹姐儿一事他曾插足其中,其身份委令得裴家人不喜。
这本是治理镇海卫绝佳机会,偏偏碰了燕承诏是总兵,裴秉元不知燕承诏是何态度,他亦不知晓应以何态度去面对燕承诏,故面色凝重,中有所不决。
晚膳时候自然是恹恹食欲。
林氏和裴少淮知晓此事以后,亦陷入了沉思。
裴少淮言道:“既是一家人,父亲还需先考虑三姐感受,若是因此事生了嫌隙,往后恐怕不好弥补……不若快马去信问一问三姐意思罢。”
继续道:“一来,等皆不知晓燕承诏是甚么性子,唯有少津、三姐与之有所接触,识得他几分秉性,此人是否可信,该如何合作,该听听他们意见。二来,三姐思通透,胸怀不输男儿,父亲只需简要透露几句,她便能明白仓州处境和父亲难处,想必会理解。”看小说,630book。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