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球场,红胶跑道,两侧篮球场上有蓝色球框,旁边一排灯柱极高,照亮一方天地。凌子筠本就只是一霎的烦忧,风吹既散,心无杂念地左右看风景,明明他自己也是学生,看了也不觉无趣,转头问齐谨逸:“你会打球,还是踢球?”
“我打篮球,大前锋。”齐谨逸答,指了指教学楼,“球队拿到的奖杯现在还放在校长室。”
凌子筠就盯着他的脸,想象出十七岁的齐谨逸束着发带,着球服灌篮的样子。
“你呢?”齐谨逸捏他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手臂,他体型修长,不打篮球有点可惜。
“也打篮球啊——之前。”凌子筠走进篮球场,看着不远处的篮筐,做了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他动作轻盈,手指轻易擦到篮筐。
“弹跳力很好啊你,”齐谨逸略略有些惊讶,笑着称赞他,“还想说你不会的话可以教你,可惜,少了一个表现的机会。”
凌子筠没接他的话,样子并没有很开心。晚风好凉,吹得人惬意至心,又很温柔,拂过人发际眉梢,时刻美妙,就不该想到烦心的事,他想到齐谨逸说的——覆盖记忆,便抬眼望他,“你可以再教一遍,当我不会。”
“这么配合?”齐谨逸失笑,依言走去站在篮架边,“三步上篮,再一遍,你刚刚脚步不对,多了一步,犯规的。”
凌子筠耸耸肩,假装运球,绕了个弧线,踏出两步,起跳——
“喂!”齐谨逸瞳孔一缩,上前一步接住他,见他站稳,才话带责备:“出哪只脚都可以,不要中途改啊,会扭伤的。”
他蹲下身去,卷起凌子筠的裤腿,细细检查他的脚踝。
凌子筠看着齐谨逸的发旋,发觉这个人明明高他半头,却总是在他面前低头,替他解纽扣,在他身侧堆沙堡,替他系帽衫,吻他指尖——
确认他没有扭伤,齐谨逸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听见小孩低低地问:“……要是我扭伤脚,你会不会背我去校医室?”
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问,齐谨逸本以为他又在开玩笑,看表情又不像,不禁一脸莫名,“当然。”
见小孩听见答复后垂头不语,不知在想什么,他笑一声小孩心思复杂,开始讲些自己身上发生的校园趣事来逗他开心。
凌子筠倚着球架,听他讲述他的校园生活,思绪渐渐被他带偏,想着十七岁的齐谨逸,早起来球场练球,接过女生送来的饮料,放课后翻墙出去看戏唱K,直至天光才躲过校警,回到课上补眠——
竟觉得自己不曾参与,好可惜。
齐谨逸笑着揉他的头,“怎么会可惜,你不也才十七?大把光阴。”
听他这么说,凌子筠才惊觉自己把心中所想说了出来,有些尴尬地抿了抿嘴。他想说他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感到可惜,而是——而是什么呢,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夜深风凉总让人徒增忧思,有什么东西由心底往上翻涌,摸不到也理不清,情绪压抑太久的后果就是,等你想去抓住心中情绪的时候,却连这份心情是什么都分辨不清了。
他看着身侧宽阔的跑道,心里纷扰,脑中嗡鸣,烦躁感一霎冲上头顶,竟蓦地往前跑,像在逃离什么,又像在奔向什么。
齐谨逸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跟着他步上跑道,可他跑得太快太烈,竟一下子冲出去很远。
看小孩只是沿着跑道在跑,没做其他的事,齐谨逸当他心情不好想发泄,便缓下脚步,站在原地等他。
凌子筠很快跑完一圈回来,他太久不做运动,一时失氧,气喘吁吁地往前倒,被齐谨逸稳稳接住。
“抓到你了,”齐谨逸笑着说,“——也接住你了。”
缺氧的感觉让大脑昏沉,同时又意外地清醒。凌子筠抓着齐谨逸的外套边缘,嗅见自己身上的药味和他身上的柠檬味,在昏沉和清醒地交界处想着——他被想逃离的东西抓到了,被想奔向的东西接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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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谨逸坐在看台,座椅下有洗不掉的锈迹,等着被翻新,小孩枕在他腿上平复着呼吸,手背盖在眼眶。
“你跑什么?”齐谨逸轻轻抚他胸口,帮他顺气,“发酒疯?还是怕被校警抓,练习逃命?”
呼吸仍乱,凌子筠说话断断续续,像在读诗,“想到一首歌的片段,但是想不起歌词,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歌,以为跑一下,可以理清思路。”
齐谨逸总能被他轻易地逗笑,闷闷笑了两声,才说:“好学生就是聪明,锻炼身体又锻炼思维。”又说,“什么片段,你唱一下,我帮你想。”
凌子筠沉默了片刻,在齐谨逸以为他睡着了的前一秒,他轻轻浅浅地哼唱了一小段旋律。
小孩的音准很好,齐谨逸细想片刻,从头唱了出来:“寂寞也挥发着余香,原来情动正是这样,曾忘掉这种遐想,这么超乎我想象……”
凌子筠没说话,亦没喊停,仍没拿开盖在眼眶上的手,颈后的体温太暖,即使现在已是深宵,也不让人觉得凄冷,耳边似又听见卷起的海浪声,很舒很缓。
齐谨逸的嗓音很有磁性,比园中繁花更缱绻,比晚间微风更温柔,不算全无瑕疵,却也足够动人,唱出他记挂了一整晚的歌词:“……但愿我可以没成长,完全凭直觉觅对象,模糊地迷恋你一场,就当风雨下潮涨……”
是了,风雨下潮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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