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屠风营
锐利到仿佛能把人脸颊皮肤刮开的大风夹杂着刺骨的寒凉,呼啸出鬼吼似的声响。
主帅营帐内,燃烧着的火盆勉强维持着这一方小小天地的温度,盆内木炭噼啪作响,再往里,便是铺着兽皮的主帅床榻。
床榻之上坐着两个人,一男一女。男子面容俊秀,身处军营却穿着文官的服饰,反倒是那把上衣褪到臂弯的女子,穿得明显是配在盔甲下的红色武服。
饱经风霜的药箱放在床沿边,男子修长灵活骨节分明的手时不时从里面拿出一样自己需要的物件,最开始是装药粉药膏的瓷瓶和罐子,然后是棉片纱布,最后是剪子……
药箱合上时,女子也把刚喝过的药碗放到了药箱上,和方才那只从药箱里拿东西的手不同,女子的手明显粗糙许多,掌心关节处多有茧子,手背上还有一道狰狞的疤痕,如蜈蚣般没入松垮的袖口。
碗底残余的药汁轻轻晃动,空气中响起男子清冷的声音,语调较常人要慢些:“喝干净。”
于是女子无可奈何地把手又伸了回来,再度拿起药碗,将里头剩下的药汁连同滤不尽的药渣一块喝下,接着把碗翻过来,就跟喝酒似的,证明自己喝干净了。
可见这厮平日里也是个海量,不然做不出如此熟练的动作。
赵彧脸色稍霁。
白秋姝见状,衣服都来不及拉上,趁他心情好赶紧凑上去索了个吻。
赵彧已不是当年那个和白秋姝凑近些都会炸毛的少年了,他甚至能分出注意力,小心地摁着白秋姝的手臂,免得她一时忘情要抱自己,拉扯到背后那道叫她险些丧命,且至今还未彻底痊愈的伤口。
白秋姝也不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她熟练地撬开赵彧的唇齿,强势又霸道地侵占那片温润的领地,感觉那里的味道可比蜜饯点心要甜多了。
赵彧予取予求,任由苦涩的药味在自己的口腔内蔓延,同时感受着白秋姝温热的鼻息,恍惚间忆起——距离那年琼花宴相识,已经过去十数年。
当时的赵彧怕是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和那个比试赢了自己的小姑娘走到今天。
他当然想不到,因为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发现自己对白秋姝的心意,直到先帝驾崩那年,他姐姐和白春毅的婚事因国丧延后了四个月。同年九月,白秋姝因屡立战功得女帝嘉奖,白家的门槛被媒人踏破,求娶白秋姝者,不知几何。
他这才隐约发现自己对白秋姝的感情,可为时晚矣,白家为白秋姝定下了一门婚事,对方是永定侯家的次子,
他就这么错过了她。
赵彧至今无法详细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情,大约是因为太痛苦煎熬,所以他本能地忘掉了那时的感受。
白家父母想用这桩婚事把白秋姝叫回来,让白秋姝和寻常女子一样嫁人后相夫教子,而不是以女子之身在外行军打仗。
可白秋姝实在太有本事了,她之骁勇,即便是男子也无法比拟,女帝为此特地召了白秋姝的爹和永定侯入宫。面对女帝的暗示,两家人别无他法,只能由着白秋姝因军务繁忙无法回京,将婚期一推再推。
期间白秋姝在军中的地位也跟着一升再升,白家爹娘越发忧心忡忡,永定侯却觉得自己押对了宝,就等着白秋姝回京,他们家里能多个被女帝看重的新妇。
然而永定侯对白秋姝满意,不代表他的儿子——白秋姝的未婚夫也对白秋姝满意。
赵彧记得,那年白秋姝终于能回京履行婚约,当时他也已经考得功名。
那日他应同僚邀请去喝酒,在席上遇见了白秋姝的未婚夫。
酒过三巡,有谁在永定侯次子面前提到即将抵京的白秋姝,恭喜他不日就将娶得美人归。
永定侯次子对婚约不满,又喝了个半醉,说起话来口无遮拦,直言:“什么美人,能在都是男人的军营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恐怕早已不是完璧之身,若还是完璧,那得丑成什么样?”
在场有不太敢接这话的,假装自己没听见,还有仗着醉意胡咧咧的,跟永定侯次子一块嚼起了白秋姝的舌根。
也是那一晚,永定侯府的次子死了,说是席间去上茅厕,离开茅厕后误闯了酒楼后院,栽进后院那口井里,被活活淹死了。
当时白秋姝还未抵达京城,自然不会有人怀疑到她头上。
不过这事儿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导致京中传起了风言风语,说这位女将军身上杀孽太重,克夫。
随后又过了几日,白秋姝抵京,虽然没了婚事,但还有女帝给她准备的授爵仪式,因此也不算白跑一趟。
不过白秋姝很好奇,永定侯次子怎么会掉井里,就去找调查此事的大理寺问了一嘴。
正巧大理寺中也有位女官员觉得此案不同寻常,虽然已经结案,但她还是背着上司继续追查。
白秋姝和那女官员聊得来,两人为查案到处走访,意外遇见赵彧,就把赵彧拉来帮忙,三人一块调查。
最后他们历经曲折,终于找到了线索,是凶手在井边落下,后被酒楼跑堂捡走昧下的一块小玉坠。
可惜那玉坠转手就被人给偷了,调查只能暂告一段落。
玉坠丢失当晚,赵彧洗完澡,散着发走到床边,拉开床头的小抽屉,从里头拿出那枚本应该丢失的小坠子。
小坠子不过拇指大小,被雕刻成乌龟的样式,憨态可掬。
赵彧漆黑的眼瞳盯着这块小坠子看了片刻,正寻思该如何处理这件证物,忽然耳边传来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