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着,殿阁里的镂花窗扇被风扑开了,“吱呀”一声,吹得殿中的蜡烛忽明忽暗。晞月吓了一跳,赶紧握住茉心的嘴道:“不许胡说!天都晚了,怪怕人的。”茉心被这阵风一吓,也有些不安,忙噤声伺候晞月睡下了。许是安息香的缘故,晞月很快便入睡了,只是她睡得并不大安稳,翻来覆去悉率了几回,才渐渐安静。听着晞月的呼吸渐渐均匀,茉心的瞌睡虫
一阵阵逼来,将头靠在板壁上迷糊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茉心觉得脸上似乎拂着什么东西,她蒙胧着睁开眼睛,却见寝殿的窗扇不知何时被开了一扇,几点微蓝的火光慢悠悠地飘荡进来。茉心没来由地一慌,伸手去摸自己的脸。借着微弱的烛光,却见到一条红色的拂带悠悠从梁上垂下,正落在她脑袋上方,风一吹,便飘到她脸上来了。偏那拂带上头还湿答答的,像是落着什么东西。茉心心里乱作了一团,不知怎的还是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摸
完瞟了一眼,却见手指上猩红一点。所有的睡意都被惊到了九霄云外,她忍不住叫起来:“血!怎么会有血!”
窗扇外一道红影飘过,恰恰与她打了一个照面,正是一张惨白的流着血泪的脸,吐着幽幽细细的声线道:“是你们害我!”茉心整个人筛糠似的抖着,丢了魂般背过身去,却看到一脸惊惧的晞月,不知何时已从床上坐起,呆呆地愣在了那里。晞月额头涔涔的全是豆大的汗珠,几缕碎发全被洇得湿透了,黏腻地斜在眼睛上。她
哪里顾得去擦,只是颤抖着伸直了手指,惊恐地张大了嘴,发不出一点声音。等到茉心回过神来知道喊人的时候,那个红影早飘飘忽忽不见了。这一晚咸福宫中合宫大惊,晞月发了疯似的叫人到处去搜,可是除了那条沾血的拂带,哪里找得到半分鬼影。趁着人不防,晞月拉着茉心的手道:“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来找我?她不是该去找娴妃的吗?
是娴妃害死她,不是我呀!”茉心止不住地发抖,依偎在晞月身边,惊惶地看着周围,嘀咕着道:“奴婢看见了,是阿箬,是阿箬没错,她眼睛里流着血,说是咱们害她的。不!她说,是你们害我!”她连连摆手,捂住脸惊悸不已,“不
干奴婢的事,不干奴婢的事,阿箬说的你们,不是奴婢呀!”
晞月脸色惨白,颤颤地打了个激灵,尖声道:“不!不!她为什么不去长春宫,不去找皇后,偏来找咱们?”
茉心害怕地抱住自己,嘟囔着道:“皇后娘娘是六宫之首,她的阳气大,什么鬼怪都不敢去找她!所以来找小主您了!”
晞月怕得连眼泪都不会流了,拼命捂住耳朵,激烈地晃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是皇后派素心去招的她,我不过是跟在皇后身边听听罢了。”茉心吓得哭了起来:“阿箬一定是怪小主当初在长街罚她跪在雨里,后来她虽然归顺了皇后娘娘,可那些事,咱们也脱不了干系!她在娴妃那儿一晃就走了,其实更恨咱们,所以挂了那一条红拂带,还滴着
血要找咱们偿命!”她突然发现了什么,跳开老远,指着晞月的寝衣道,“小主,是不是您穿了红色,才招了她来?”晞月一低头,果见自己穿着一身浅樱红寝衣,惊得几乎晕厥过去,慌忙撕下寝衣用力丢开,扯过锦被死死裹着自己缩在床角落里,喃喃道:“她不该来找我!不该来找我!”她看着周遭烛火幽幽,如初醒时
见到的那几点鬼火不散,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来人!掌灯!掌灯!”外头的宫人被她惊动,忙将寝殿里的蜡烛都点上,亮得如同白昼一般,晞月才稍稍安静。连着数日,但凡有咸福宫的宫人夜间出去,总容易听见些不干净的哭声。晞月受了这番惊吓,隔天夜里便去了宝华殿焚香祈福,求了一堆符纸回来。谁知才走到长街上,就见一道红影飘过,更是吓得不轻
,再不敢出门。自此,咸福宫中添了许多太监侍卫戍守。可不管如何防范,总是有星星点点的鬼火在夜半时分浮动。晞月因惊成病,白日里也觉得眼前鬼影幢幢,不分白天黑夜都点着灯,渐渐熬成了症候。连皇帝来看时
,也吓得只是哭,连句话也说不完整。皇帝看着固然心疼,请了太医来看,却说是心病,虽然延医请药,却也实在不见起色。相比之下,如懿倒是渐渐好了些。自从咸福宫闹鬼,翊坤宫就清静起来,惹得一众宫人私下里议论起来,都说那日阿箬的鬼魂原是要去咸福宫的,结果错走了翊坤宫。更有人说,指不定是慧贵妃背后主使
害了阿箬,所以更要找慧贵妃报仇雪恨呢。
这样流言纷乱,皇后纵然极力约束,却也耐不得人心惶乱。这一日,皇后携了玉妍与和敬公主去咸福宫看望晞月,才在咸福宫外落了轿,便见福珈姑姑由双喜殷勤陪着,从宫门口送出来拐进了甬道。
皇后微微蹙眉,便道:“福珈姑姑也来了,怕是贵妃真病得有些厉害呢。”
玉妍扬着手里一方宝络绢子,撇着唇道:“太后也算给足了贵妃姐姐面子,若是臣妾病了,还指不定谁来看呢。”
皇后看她一眼:“越发口无遮拦了。你这直肠直肚的毛病,什么时候也该改改了,也不怕忌讳。”
皇后虽是训斥,那口气却并无半分责怪,倒像是随口的玩笑。玉妍娇俏一笑,便扶着皇后的手一同进去了。才一进殿,却见硕大一幅钟馗捉鬼相迎面挂着,那钟馗本就貌丑,鬼怪又一脸狰狞。和敬陡然瞧见,吓得立时躲到皇后身后去了。皇后正安抚她,又见宫内墙上贴满了萨满教的各式符咒,连床帷上也挂满
无数串佛珠,高高的梁上悬挂着好几把桃木剑,满殿里香烟缭绕,熏得人几乎要晕过去。
和敬哪里受得住这样的气味,一时被呛得连连咳嗽,莲心忙扶着她外头去了。晞月见皇后进来,挣扎着要起身请安,皇后看她病病歪歪的,脸色蜡黄,额头上还缠了一块金铰链嵌黑珠青缎抹额,两边各缀了一颗辟邪的蜜蜡珠子,不觉好气又好笑:“瞧瞧你都干瘦成了什么样儿!太医
来瞧过了没有?”
满室香烟迷蒙,晞月躲在紫檀嵌象牙花叠翠玻璃围屏后,犹自瑟瑟发抖。她泫然欲泣:“这本不是太医能治的病,来了也没什么用!”皇后听着不悦,正欲说话,却见小宫女彩珠端了两盏缠枝花寿字盏来,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嘉嫔小主,这是我们小主喜欢的桑葚茶,是拿春日里的新鲜桑葚用丹参汁和着蜂蜜酿的,酸酸甜甜的,极好
呢。”皇后微微一笑:“若道调弄这些精致的东西,宫里谁也比不上慧贵妃。”说罢便舒袖取了茶盏,尚未送到唇边,已然听得玉妍婉声道:“皇后娘娘,您如今吃着的补药最是性热不过的,这桑葚和丹参都是寒凉
之物,怕是会和您的补药相冲呢。”
晞月本自心神难宁,听得这一句,不由得奇道:“臣妾原以为只有皇后娘娘懂得这些药性寒热的东西,怎的嘉嫔也这般精通?”
皇后面色稍沉,停下了手道:“也是。最近本宫吃絮了酸甜的东西,以后再喝也罢。”
玉妍笑得甜腻腻的,只看着皇后道:“贵妃娘娘说笑了,妹妹能懂什么呀。不过是偶尔听皇后娘娘说过几次,记在了心上罢了。”皇后赞许地看了玉妍一眼,晞月复又沉溺在惊惧之中,哀哀道:“如今皇后娘娘与嘉嫔还有心思记挂这些。臣妾日夜不能安枕,只求那……”她惊惶地看一眼周遭,似是不敢冲撞,低低道,“只求能安稳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