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定好基本策略后,嘉禾卫转入实战操练阶段。
船队每隔日便出海操练,熟悉远近海况,帆手、舵手着重感知不同风向、风力、潮流对航向的影响。
对照着新绘制的海防图,裴少淮亦数度随船出海、实地考察,对双安州外海域熟识于心。
每每出海时,随着身后的嘉禾屿渐渐变小,眼前沧海渐渐壮阔,海水深沉,海风腥咸,叫人心境壮阔又不免心生畏惧。
云涛雪浪浮鸿毛,帆前无山唯有天。
便是千料、两千料的大船,在沧海之中也宛若鸿毛、竹叶。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准备着。
期间,裴少淮与王矗又见了一面,这回是王矗主动约见,还是在嶒岛石亭里。
大庆实施海禁,镇海卫所分布于岸上,与倭寇在海上鏖战的经验并不多。王矗身为海贼,曾在海上与倭寇周旋过,有些经验在身上。
王矗为表诚意,主动告知经验,说道:“王某也不晓得裴大人知晓哪些,不知晓哪些,便先全都讲了,大人挑需要的听。”
先说倭寇的船只。
王矗言道:“倭寇常以安宅船为主舰,身长十几丈,和大庆五百料的中船一般大小,船上搭有几层阁房,看着又似扬州河畔的画舫船。此船累赘颇多,守多于攻,不便航行,多以风帆为力,一旦拆桅收帆,以橹推进则行动迟缓。”
独木不成林,倭寇能在海上为非作歹,自然还有其他船只在。
“倭船里以关船居多,此船十分轻便,可载数十人到百余人,航行时以帆为力,劫货时以橹为力,可灵活穿插游弋,捉摸不定……倭寇常常借着夜幕或是海雾,驾着关船悄然靠近商船,杀人劫货。”
“此外,此船船头装有尖锐水押,若是鏖战不休,他们也会借着关船船速,以水押击沉商船。”
裴少淮了然,心中琢磨着,关船轻便,机动灵活,便说明这一类船十分轻薄。
太仓船厂积攒的经验告诉他,传统木船不可能兼顾“牢固沉稳”和“轻便灵动”,二者不可兼得。
便是说关船船体比较脆弱。
王矗接着说道:“倭寇还有小早船,类似扁舟,用于前出刺探消息、战情,大人若是见到此类小船,千万不要打草惊蛇。”
“除了此三类船,或也还有些福船、粤船,是从大庆海商那里抢来的。”
小早船前出刺探,安宅船主防兼指挥,关船机动劫货,倭寇已形成了一套战术策略。
裴少淮问道:“他们近战如何?”
“接舷战不顾死生。”王矗应道。
两船舷侧相靠,借着横梯绳索,登上敌船白刃相拼。
“火器又如何?”
王矗早有准备,往石桌上摆了一陶壶。此壶泥褐色,斜接又黑又粗的手柄,与大庆精巧的陶瓷器相比,逊色许多。
“大人可听说过此物?”
裴少淮摇摇头,他未曾研究过倭人陶具。
他端看了一下陶壶的形状,黑色手柄,褐色壶体,裴少淮略有迟疑问道:“这是夜壶?”
见到王矗神色一滞,又看到陶壶太小,裴少淮知晓自己猜错了,笑笑掩饰尴尬,又道:“也总不至于这么小。”
“此乃焙烙,是倭人煮茶的一种器具。”
“哦——”裴少淮尴尬神色更浓,终于明白王矗为何神色一滞。
王矗接着介绍道:“倭人以焙烙壶为器具,在里头填以火-药,只留一引信在外,雅称其为‘焙烙玉’……这便是倭寇接舷战最常用的火器,倭寇用绳索把焙烙玉串成一串,点燃后抛上商船,再趁着烟雾、爆炸登船劫货。”他略作回忆,又补充道,“焙烙玉威力一般,烟雾倒是极浓,呛得人睁不开眼。”
这不正大庆土制的炸-弹吗?名字却取得怪花里胡哨的。
倭国盛产硫磺,想来是硝石不足,在壶里多添了硫磺,使得爆炸时烟雾弥漫。
倒更像是一种烟雾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