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对那小吏道:“摩利可汗已经死了,从今往后,只有伽罗可汗!”突厥小吏一愣,忙道:“是是,就算要献礼,也是献给新大汗!敢问大汗,那使节,是见还是不见?他们似乎对真定公主颇为上心,还说公主年事已高,想要接她回汉地去养老。”伽罗奇怪:“中原不是早就换了皇帝吗,真定那女人跟他们有何关系?”突厥小吏道:“使节说,同为汉人,同气连枝,皇帝怜真定公主在突厥多年,膝下无子,所以想接公主回去颐养天年。”伽罗心头一动:“那他们有没有说送个新的过来?”突厥小吏:“这、这倒没有!”伽罗沉吟片刻,挥挥手:“行了,让他们过来拜见吧,正好赶上我的继任大礼。”突厥小吏走后,伽罗左右就都议论纷纷,有说中原人不怀好意,别有用心,决不可见的,也有说可以让中原人过来感受突厥王威,吓吓他们,还有说可以等中原人来了之后,将他们的东西留下,人直接杀了。伽罗听罢,却都不置可否,等众人议论声告一段落,他才道:“中原人,我自然不放在眼里,但是伏念跟萧豫结盟,未必针对中原,也有可能针对西突厥,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跟中原人结盟,趁机狠狠敲他们一笔财物。还有,既然当年中原人能把真定送来和亲,现在想必也能再送一个更年轻美貌的公主过来。这样的结盟,对我们来说,又有什么坏处呢?”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称道大汗英明,伽罗一想到昔日高傲凛然的真定公主届时不得不跪倒在他面前求饶的情景,不由面露冷笑。若当日真定支持的是他,而非鲁吉那废物,又何至于又如今的下场?……贺湛他们为这次拜谒做足了准备,他自己还特地订做了一套正式的礼服,长袍大袖,玉冠束发,越发衬得身材挺拔,若是收敛了那一身杀气,看上去还真有几分像礼部派出的使节。一行人带着无数财物,浩浩荡荡进入王庭区域时,哪怕陈谦等人也算高大庄重,但贺湛的亮眼依旧为他赢得无数注目。旁边的陈谦忍不住笑了一声。贺湛看他一眼:“笑什么?”陈谦小声道:“我笑统领这身打扮,不像出使,倒像迎亲。”贺湛没好气:“迎谁,迎你吗?若不打扮得隆重一些,如何取信突厥人?他们又不是傻子。”话虽如此,其实他也知道,陈谦开个玩笑,仅仅是为了缓解彼此紧张的心情。因为从踏入这里开始,他们已经身处西突厥的中心,只能继续往前走,再也无法回头了。贺湛捺下千思万绪,敛了面上残存的笑容,在突厥士兵的带领下,一步步朝王帐行去。麂皮铺就的王座之上,伽罗意态悠闲,慵懒靠坐,两旁各有一名女奴,端着瓜果烤肉小心翼翼喂到他嘴边,贺湛与陈谦二人被引入账内,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将女奴推开,眯起眼打量两人。“你们朝廷,怎么派来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莫不是瞧不起我西突厥?”伽罗的目光从陈谦那里移开,落在贺湛的脸上。贺湛自知这张脸太嫩,黏上胡子也装不了老成,索性不加任何修饰。他反笑道:“阁下言重了,我也听说,西突厥摩利可汗,年近六旬,本该须发皆白才是,怎么却如此年轻?”左右侍从呵斥道:“这是我们的新可汗,还不快快行礼!”贺湛故作恍然:“原来如此,但我们为何从未听说过此事?”侍从待要训斥,却被伽罗阻止:“老可汗刚刚去世,还未来得及下葬,你们既然是中原朝廷所派,想必应该有你们皇帝的圣旨大印?”贺湛的面容委实过于年轻,令他不由得起疑,贺湛却不慌不忙,令陈谦拿出旨意,又拱手道:“实不相瞒,我们汉人有句话,叫自古英雄出少年,既然西突厥有您这么一位年轻的新可汗,那么再有我这样的使节,也就不稀奇了。”伽罗其实并不精通汉文,充其量只会说,不会看和写,他匆匆过目几眼,就丢给旁边认识汉文的大臣,见对方点点头,方哂笑一声:“你们汉人打仗不见得能耐,最厉害的就是耍嘴皮子,说吧,你们皇帝派你们过来,是想做什么?”贺湛:“我们陛下遣我来此,主要为了两件事,一是真定公主离家去国数十载,陛下让我特地前来探望,若公主有意回归故乡,我们希望能接公主回去,颐养天年。”自己刚刚对真定公主起了杀心,中原朝廷就派人过来,要不是刚才的圣旨确认无伪,伽罗真要以为他们是真定公主派来的了。“你们汉人不是很喜欢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吗,怎么突然对旧朝公主那么好?”贺湛:“可汗此言差矣,真定公主和亲塞外,本就是为了我们中原百姓,哪怕改朝换代,我们陛下也同样以民为重,如此一来,真定公主同样对我朝有功,我们接她回去,乃是善始善终,知恩图报。”伽罗冷笑:“你们汉人别的不会,讲起大道理来,却是一套一套,既然如此,走了老的,怎么也该拿一个小的来换,我若同意你们带走真定,也得等你们派一个新的公主前来和亲再说。”贺湛故作为难:“可汗见谅,此番前来,陛下只让我等接真定公主,并未说明和亲之事,须得等我回去之后,禀明陛下,再作打算。”伽罗仰头喝一口酒。不屑道:“你们汉人就是狡猾,等到回了中原,肯定无影无踪,难不成要我带着人入关去找你们皇帝,他才肯嫁一个公主过来吗?我告诉你,如果你们不舍得送公主,那么真定也不可能回去!”贺湛叹气:“若我没有记错,真定公主如今也年纪不小了吧,可汗留着她,既不能娶为妻子,又浪费突厥粮食,于突厥有何益?”帐内忽然哄笑起来,连带伽罗,以及他左右的突厥大臣,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笑得贺湛与陈谦莫名其妙。伽罗哈哈大笑:“你难道不知道,年纪大的女人,才别有一番风味。再说了,”他略略停顿,语气暧昧:“就算我不想玩了,也可以给别人玩啊!”听不懂汉话的大臣经由旁人翻译,听懂了伽罗的话,又纷纷哄笑,他们看着贺湛陈谦二人的神色,俱是毫不掩饰的轻蔑鄙夷。贺湛暗暗握紧了拳头,对方侮辱的不仅仅是真定公主,还是整个中原王朝,若非伽罗完全不将中原放在眼里,何至于说出这样的话?如果中原王朝足够强大,又何必让一位弱女子去和亲,靠区区一名女子,来维系国家和平?真定公主的存在,实则是将所有汉家男儿钉在了耻辱柱上,他们平日瞧不起女子,关键时刻,却将女子推了出去,让女子去承担一切。贺湛生平头一回感受到家国的强大,对于每一个子民来说是多么重要。若说先前他只是一心为了将贺融他们救出重围的话,现在贺湛才真正觉得,自己此行也许还有更多的重任和意义。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他心里默默念了一遍,忍下那股激荡之气,复又露出笑容:“真定公主年老色衰,我中原王朝若诚心与您结盟,再让她留在此地,反是对大汗的不敬,您的要求,回去之后,我当如实禀报陛下,陛下若知大汗拳拳诚挚之心,也会仔细考虑一二的,再派遣一位公主前来和亲,并非不可能的事。”陈谦原是担心贺湛年少气盛,容易让突厥人激起火气,听见他这么回答,方才放下,心下也有点惭愧,想道自己也是经过沙场磨炼的人,论定力居然还不如更年轻的贺湛。伽罗听见贺湛这样说,就嗤笑道:“那就说好了,你让你们陛下派个真公主过来和亲,我可不要什么宫女和宗室女封的假公主!”贺湛:“那是自然。”伽罗似有意激起他的怒火,又道:“到时候,我也能尝尝,你们中原,到底是前朝公主的滋味更好,还是新公主的姿色更佳!”众人又哄笑起来。贺湛面色如常,好像听不懂他的话,竟然也跟着笑了起来。伽罗觉得无趣,将咬了一半的瓜果丢回身旁女奴的金盘里,随手抓起她们胸前的衣料擦了擦手。“你刚才说,此来有两件事,还有一件呢?”贺湛道:“还有一件事,如今东突厥伏念可汗与我朝反贼萧豫结盟,想必大汗也听说了?”伽罗:“不错。”贺湛:“伏念对中原素来虎视眈眈,但我朝边关巩固,两年前他也曾联合西突厥与萧豫三方入侵中原,最后终未能如愿,有鉴于此,他势必会调转枪头,先壮大己方力量,所以西突厥一定会成为他的下一个目标。”伽罗冷笑:“他想吞并西突厥,我们就会坐以待毙吗?”贺湛神情自若:“当然不会,大汗年轻有为,英明神武,我虽与大汗刚刚认识,也明白这一点,但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双拳也难敌四掌,既然他伏念能跟萧豫合谋,为何大汗不选择与我们中原合作呢?中原王朝地大物博,兵多将多,有我们这个后盾,他伏念必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