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祯刚到军营,便听得亲信禀告说李睦求见。
他眉峰微挑,握着缰绳的手几番摩挲,开口道:“知道了,让他在帐外候上片刻,朕稍后便到。”
随后祁祯先是去见了一趟程渡,交代了些事情,便往中军帐处去了。
他人到中军帐时,李睦正候在帐门处。
祁祯先一步踏入帐中,李睦紧随在他身后入内。
帐中放了一副茶案,祁祯落座在一方,抬手示意李睦落座在对面。
动作之间,好似只是老友相见,全无敌意。
至于是否真无敌意,也就只有祁祯自己知晓了。
李睦瞧他一副礼数周到的温和模样,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与洛阳城中断他生路的狠绝之人想到一处。
可再是无法想象,眼前的祁祯,却实打实是那人。
李睦落座在祁祯对岸,一旁伺候的内侍奉了茶上来,送到他二人手边。
祁祯拿起茶盏,摆手示意内侍退下。
军帐中再无旁人,只剩祁祯和李睦两人。
祁祯抿了口茶,垂眼瞧着茶盏中漂浮不定的茶叶,先开口道:“你突然过来,是为何事?李氏一族的案子还是你祖父的性命?”
他问这话时,独独不曾提及沈玲珑。
不是祁祯没有想过李睦是为沈玲珑而来的可能,只是,他实在不想玲珑的名字,从眼前的李睦口中唤出。
浮于表面的温和从容,压制着内心汹涌的嫉妒不甘。
祁祯不愿去想玲珑今生今世真正喜爱的人是眼前的李睦,一丝一毫都不愿去想。
因为不愿去想,连痛都带着隐晦。
祁祯问话声落,李睦低垂眼眸,想到自己此行来意,心里轻叹。
祁祯不曾提及的,恰恰是他此行来意。
自那日城门一别之后,李睦已然想得清楚。
他固然喜欢玲珑,这份喜欢已然是他情爱的全部了,可情爱,却不是李睦的全部。
李睦不是可以一心只为情爱的莽撞少年郎,即便是少年时都不能如此,更何况是如今。
那日祖父旧疾复发,咳血之后在医馆病榻上紧握着他的手,一遍遍问着他当真忘了满门的血冤吗。
李睦一生都为满门血冤而活,怎么敢忘?怎么能忘?
于是那时他瞧着祖父形容枯槁般苍老的脸,瞧着祖父那已如枯枝般的双手,只能咽下那些无法言说的渴望,告诉他,自己不曾忘。
因为不能忘,因为背负了太多太多,他不可能真的就这样如同为了自己一走了之。
重遇玲珑的这段记忆太美好了,美好的,像是一场幻梦,让他想起旧时所有记忆里,仅有的在云州的美好,短暂的,忘了他不得不背负的东西。
可乍然惊梦,血淋淋的现实摆在眼前,却再一次逼着李睦梦醒。
梦醒之后,他只能真切的明白,他舍不下祖父,舍不下满门血冤,舍不下光复家族门楣的夙愿。
许多年前的云州,他离开十二岁的玲珑,是如此。
许多年后的今日,他不得不选择放下,还是如此。
李睦,不能只是自己的李睦。
他没有办法的啊。
他做不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只能做必须要做的事。
可即便是不得不选择放下,他还是想为许多年前梨花树下的姑娘,讨一个说法。
他想替她问一问她的夫婿,为何不曾善待于她。
李睦想到那为噩梦哭泣不止的玲珑,想到郎中说的数载避子药物,握紧了拳,抬眼直视祁祯。
“陛下,玲珑她,究竟算是陛下的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