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尚且记得板子打在身上的痛,硬生生地将这首诗中每个字的写法印刻在了脑海之中,比照回忆着刚才的感觉,一笔一划,轻轻重重。端木夜就站在她身边看着,她很紧张,可她也不敢紧张。肌肉在颤抖,她只能尽力让它抖得不那么厉害,能让她完完整整地将这首诗写下来。端木夜的视线起先落在海棠面前的纸笔上,她落下海棠处于绝对的劣势,被人欺负了连句重话都不能说,不过只能心里想想,意淫些将对方踩在脚下的画面来娱乐自己,以此得到些许安慰。关于下毒的想法,也不过是如此,就算真有那个机会,她估计自己也下不了那个手。回到案几旁,海棠心情异常沉重。十遍,写得不好没写完都没饭吃,这是何等的残酷啊!她中午也不过就因为李长顺的好心而吃过一个馒头罢了,现在都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要是连晚饭都没得吃,她就觉得这日子也没指望了。填饱肚子的诱惑太大,海棠努力将脑中的杂念都摒弃,提起毛笔,趁着还记得之前的感觉,一笔一划地临摹起来。虽然海棠对于书法这种艺术没什么鉴赏能力,但直观感受还是有的,排除世子的性格不论,他的字写得真的很好,如果搁在现代,这样一幅字,她也是愿意将它裱起来挂墙上的。但现在,她只想将它撕成碎片,糊世子一脸。海棠边想些有趣的画面边写字,连腹中的饥饿都仿佛不见了。很快,十遍就在她笔下完成了。看到自己写的这十张纸,海棠就像是看到了今天的晚饭似的,似乎连口水都开始分泌了。可她还是忍着拿它们去换饭的冲动,仔仔细细地一张张检查,最后挑出张不太满意的,再重写了一遍。端木夜亲自教导海棠识字的行为确实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压力,但这压力也很好地催生了海棠的潜力,现在她写出来的字跟刚才那些乱七八糟的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海棠自己对此是极为满意的,她觉得她的临摹能力真是厉害。这些字没有端木夜那些字的&ldo;神&rdo;,可至少有点&ldo;形&rdo;了。再检查了数遍之后,海棠终于鼓起勇气拿这些成果去给端木夜看。&ldo;爷,奴婢已完成了十遍。&rdo;海棠将纸张呈上。端木夜刚巧看完一页,他将书放下,接过海棠手中的十张纸,一张张看过去。海棠紧张地看着端木夜的脸色,此刻他的一个不满意的眼神,一个轻轻的皱眉,都能牵动她的心。可惜端木夜查看的时候不动声色,海棠没能得到任何反馈,心中不由得忐忑不安起来。很快,端木夜便看到了最后一张,他将这十张纸放下,看向海棠。海棠忙垂下视线,等着他的宣判。却听端木夜道:&ldo;海棠,你从前不识字?&rdo;海棠一怔,没想到世子会问这问题,她不敢乱说,只能如实回道:&ldo;是的,爷,奴婢从前并未有幸识字。&rdo;&ldo;哦。&rdo;端木夜垂下视线,纤长的手指轻轻敲在那几张纸上,一下一下,敲得海棠的心也跟着砰砰乱跳起来,他的嘴角忽然扯起一抹冷笑,&ldo;那你便跟我说说,你是如何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写到这程度的?&rdo;端木夜忽然变得冷厉的语气唬了海棠一跳,她条件反射性地跪下,心头一阵愕然。世子真的是有毛病的吧?前一刻还在说她写的不好要惩罚她,逼得她不得不好好写,下一刻却在她超常发挥后又嫌她写得太好了?所以他之前是故意挖个坑让她跳的吗?写得不好没饭吃,写得太好就要被怀疑?&ldo;奴婢也不晓得……&rdo;海棠垂着脑袋,心里已经将端木夜那张脸踩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却越发恭敬,&ldo;大约是爷您的字太好看,您的教导也令奴婢受益匪浅,奴婢才能做到这地步。否则就算奴婢再练一百年,也达不到如此效果。&rdo;不管了,她先给世子戴高帽,他一高兴了说不准就不追究了。可端木夜的反应却令海棠失望了,他笑道:&ldo;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教,换任何一个丫鬟来,都能写成这模样?&rdo;他的食指又在那几张纸上扣了扣,声音清脆。海棠吓得一抖,弱弱地回道:&ldo;……回世子爷,或许还要再加上一些悟性。&rdo;她相信她若是回答个是,世子就能立刻找个不会写字的丫鬟来当面试验。她今天能写好,不仅仅是因为世子教得好,更重要的是她本来就有底子,克服了繁体与简体的转换困难之后,写个勉强能看看的毛笔字也能做到。之前的十几年学,她也不是白上的。&ldo;悟性,呵。&rdo;端木夜冷笑,&ldo;我犹记得你曾说过,你愚笨不堪。&rdo;海棠越发觉得世子太难应付,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回道:&ldo;回世子爷,奴婢觉着,再愚笨之人,也总有那么一些长处。正如奴婢,虽不善于看书,却恰巧在写字一途上有些许悟性。&rdo;端木夜盯着海棠的头顶,也不说话,半晌才道:&ldo;起来。&rdo;&ldo;是,世子爷。&rdo;海棠心里略微一松,只当自己已经安然度过这一关,忙站起身。&ldo;你可知&lso;巧言令色&rso;是何意思?&rdo;端木夜忽的笑问,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瘆人。海棠心头一跳,他这话就是在说她吧?这还有完没完了啊?她一脸老实地回道:&ldo;奴婢知道。&rdo;&ldo;说说看。&rdo;&ldo;这说的……正是奴婢。&rdo;海棠低头回。端木夜眉头一挑,倒有些意外:&ldo;我听着。&rdo;&ldo;大概在爷您的眼中,奴婢便是一个巧言令色之人。只是奴婢实在有些冤枉。奴婢打小就晓得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要是说得不好,惹怒了不该惹的人,便要自己受苦了。可奴婢也并不擅长说谎,奴婢一扯谎便会脸红,因此如今奴婢学会了只说大家听了都高兴的真话。奴婢发誓,在您面前,奴婢没有一句谎言。&rdo;海棠一脸诚恳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