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教练哪知道,周小曼忍得有多辛苦。她上辈子在机关工作,习惯了大鱼大肉的食堂伙食。况且她还有严重的可乐依赖症。这饮食结构一调整,她简直过的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天知道,昨天她上火车之前,看到冷饮铺子卖的可乐,是做了怎样艰苦卓绝的斗争才控制住了自己蠢蠢欲动的手。卖冷饮的大妈看着都于心不忍,以为她没钱买,准备给她一根冰棍儿了。周小曼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她能忍住的唯一理由是,她不想跟上辈子一样,活成一滩烂泥。天助自助者,如果她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话,神也救不了她。最后周小曼要了瓶冰镇矿泉水,靠嘴巴里含着冰块缓解了味蕾的焦灼。这一回训练,周小曼运动员公寓只住了四天,就又回家了。因为今天学校报名了,她必须得去上学。否则周文忠肯定会以影响学习的名义,阻止她待在省队训练。对孩子而言,还有比学习更重要的事情吗?周文忠占据着道德制高点,这种关系孩子将来前途的事,更加不会有人插手。呵,父母要为孩子的一辈子负责任。这句话真是玄妙啊。周小曼冷静地分析着自己目前面临的情况。十月中旬就要全国艺术体操比赛了。她参加的是个人项目,但也得提前一个月集训。这就意味着,她只需要在学校里忍耐两个礼拜,也就是十天。这十天里,下午她必须得到队里来训练了。那么留在学校的时间,加在一起,总共是四十个小时。这四十个小时她也不想捱。最简单的解决办法就是,先去报名,然后请薛教练给她写假条,她提前参加集训。理由都是现成的。她前面耽误了太多时间,这回想好好训练出成绩。方所长的话还热乎着,周文忠有再大的意见也只能保留。至于全国赛以后,有了成绩在手,她开口请薛教练帮忙的赢面就会大很多。老师都喜欢能够给自己带来利益的学生,变态不在讨论范围内。他们省已经有两年没出过拿得出手的全国赛成绩了。周小曼觉得,到时候自己的赢面还是比较大的。她收拾好行李,背着大书包下楼去。操场上,集训的篮球二线队正在绕圈跑。孟超从看到那个细条条的身影开始,就频频回头看,结果直直地撞到了教练身上。队友们起哄吹口哨笑得不行。教练揪起孟超的耳朵,笑容阴险:“看上人家小姑娘了?”可怜的篮球少年一下子成了红脸关云长。教练嗤之以鼻:“瞧你这点儿出息!老子告诉你。你比赛出不了成绩,别说艺体队的小姑娘了。就是柔道队的,人家都不会看上你。”被关注的少女还不知道自己成了无良教练激励懵懂少年的胡萝卜,隐约听到操场上的哄笑,她也没回头。到了家门,周小曼拿出钥匙,才发现门锁换了。杂志封面周小曼微微眯了下眼,这是周文忠对她的警告跟惩罚措施吗?他最擅长就是这种软刀子。每当她做了什么事情不合他的心意时,他不会点明,而是采取各种各样的惩戒来要求她顿悟。顿悟你个球!还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了,别人要靠着他的神启过日子。上唇贴天下唇挨地,脸大的地球容不下,怎么不去外太空啊!对门邻居家的老人拎着早饭慢悠悠地上楼,见到她就是笑:“小曼啊,你回来拿东西啊?你爸妈落了什么在家里没带去薛教授家啊?”周小曼略微一琢磨,就反应过来周文忠没在邻居面前提她练体操的事。这个人,似乎还是不死心,非得把她攥在手心里折腾。她面上浮出亲亲热热的笑来,语气自豪地宣布:“奶奶,我被选进省艺术体操队了。十月份要开始全国比赛,我一直在集训呢!”老人对艺术体操什么的不甚了解,但别人家的孩子,又是参加全国比赛,肯定只有说好的份儿。周小曼从老人口中得知姜黎母女携姜家二老已经旅欧归来,于昨日抵达本市。周文忠这个火山孝子自然得全身心喜悦地去伺候主子了。大约是当妈的多少都会嫌弃儿子孝敬岳家。老人似乎有些不以为然,拐弯抹角地问周小曼,周文忠回乡下对爹娘是不是跟对姜教授夫妻一样。周小曼犯难地微微蹙起了好看的眉毛,支支吾吾表示,她爸每年也就是寒暑假送她回乡跟过年时去吃顿年夜饭。来去匆匆的,从不过夜,老家登门的亲戚朋友也多,爷爷奶奶跟爸爸说不上什么话。老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窥视完了邻家的隐私,心满意足地进了防盗门。周小曼微微阖了下眼皮,对这位老人没有一点儿好印象。这一个多月里,她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不少以前的事。其中有一幅画面,就是这位眼睛珠子恨不得天天巴在人身上的老太,一个劲儿地到处嚷嚷,那个周家的小姑娘噢,啧啧。啧啧什么,周小曼现在还想不起来。可那鄙薄的神色,嫌弃的嘴脸,却让她在睡梦中都浑身不舒服。一个人的修养与道德水平,其实跟出身以及家庭并没有绝对关系。这位老太倒是正儿八经256文学的大小姐,祖上出过状元爷的,能拿出族谱的名门之后;丈夫儿子也都是高级知识分子,照样成天伸头探脑。周小曼背着书包下了楼梯。她今天都已经请假出来了,自然不会浪费大好光阴。她得尽快完结报名这件事。走到一楼时,川川家门里传来他沙哑的声音:“喂,你为什么要帮我?”周小曼吓了一跳,转头从防盗门的间隙里,她见到了川川憔悴不堪的脸。黑眼圈大眼袋不说,唇角也冒出了胡茬,配上他那乱糟糟的头发,走在路上说是流浪汉,被直接拉进收容站都有可能。少年目光不悦,阴沉沉地盯着周小曼:“喂,我问你话呢!”女孩笑了,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往下压了压,语气也不温和:“你问我,我就得回答你吗?等你学会了怎样跟我讲话,再来问我问题吧。”川川气得不轻,眼睁睁地看着周小曼的背影远去。怼完了这中二期少年,周小曼的心情并没有好一些。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特别烦躁。明明才上午九点钟不到,可胸腔就跟揣了团火一样,烧得她忍不住又想吞咽冰块。她缓缓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吁出去,然而焦灼的感觉并没有好一点。最后,她还是忍不住买了一瓶矿泉水,一气儿灌了下去。冰凉的矿泉水些微缓解了她的不适。周小曼无奈地苦笑,要是让薛教练知道她这样灌冰水,肯定会骂死她的。然而戒可乐是那般艰难,她真的已经竭尽所能了。姜家小楼欢声笑语,一派融融其乐。昨晚他们到达本市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多钟,自然来不及欣赏旅途的斩获。今天上午用罢早饭,祖孙三代人,便在客厅里给收获品拆封。童乐面无表情的坐在沙发上翻看自己带来的画册。曾教授的学生送了大闸蟹孝敬恩师,教授不敢专美,兴匆匆地拎到长途跋涉归家的老友面前,说是要给他们夫妻接风洗尘。童乐不以为意地撇撇嘴。他奶奶退休以后,最爱显摆的就是昔日弟子对她的心意。难得有大闸蟹这样能拿出手的孝敬,她怎么能不拎来眼气暗地里攀比了一辈子的姜家夫妻。至于他这个大孙子,刚拿了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一等奖,是相当可以带出门炫耀的对象。这么比来比去,也不知道累不累得慌。少年没有心情看这家人带回的各种旅游纪念品。他们怎么就能如此坦然,和乐融融的,仿佛这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周小曼一样。那个穿着法国名牌最新款少女连衣裙的周霏霏,看在他眼里,也笑得太蠢了。他觉得心寒。因为这个所谓乖巧可人的姜家小公主,连问也没问她姐姐一声。童乐愤怒地翻着画册,面色如霜。曾教授喊了孙子几次,都没能叫动他,只得讪讪地表示,孩子大了,脾气也大了。她叹了口气看周霏霏,酸溜溜地表示,要是都跟囡囡这么乖就好了。周霏霏立刻乖巧地上去牵着曾教授的手撒娇,童乐哥哥才是她学习的榜样呢。软软糯糯的几句话下来,就说得曾教授心花怒放。童乐冷眼旁观,心底哂然。这小姑娘可真够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轻咳了一声,不怀好意地开了腔:“哟,囡囡啊。你们家都是带你出国旅游,怎么从来不把你姐给带上啊?”周霏霏面上一僵,有点儿笑不出来。九岁的小姑娘,刚放暑假那两天,的确因为姐姐对她的关爱生出了姐妹情。然而从出生以后对姐姐的存在没什么意识的她,这份浅薄的姐妹情随着两个月不照面,早被台湾的湖光山色跟欧洲的风土人情冲刷的一干二净。姐姐在这个家里的存在感,本来就薄弱得近乎于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