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的,师太。”虽然双成并不是很明了师太话里的意思,他还是本能地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五千大病一场。开始几天,她一直发烧昏睡,偶尔从睡梦中惊恐地睁眼醒来,看到身边照顾她的人,又迅速闭上眼睛睡去。三位师太轮流照看她,桂花也每天过来帮忙照看,不让她身边片刻少人。学校和镇上的领导带了医生来看过她几次,一个星期后,五千的病情明显好转,只是她始终不说话,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即使清醒状态,也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五千的班主任老师来看过她多次,看到五千身体康复,他劝说五千回学校参加中考,五千对班主任苦口婆心的劝说没有任何回应。三位师太和桂花也帮着劝五千回学校去参加中考,大家都知道,这是改变她命运的一个重要机会,而五千,有这样的实力。可是五千却一点要回去考试的意愿都没有,连话都不愿意说。因为一直不说话,眼中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大家都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又变成了十年前那个失语的小姑娘了。
中考前的那个周末,双成一回家,桂花便让他去落梅庵看五千,说是心远师太拜托他去跟五千说说话。
从把五千送回落梅庵后,双成就没有再看到她,五千的情况,他都是从妈妈那儿得知。如今半个多月过去,这是他出事后第一次来看五千。
双成看到她的时候,她坐在后院的走廊下,半躺在一张长靠背竹椅上似睡非睡,初夏的阳光把树的影子斜斜地筛在她单薄的身体上。万物生长的季节,在她的身上,却完全看不到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应有的朝气与活力,甚至那份天真也没有。双成心里说不出的悲伤,他觉得五千太可怜了!好像完全被这个世界给抛弃给放逐。他慢慢走到五千跟前,挡住落在她身上的阳光。
五千微微皱眉,睁开眼睛,看到是双成,她慢慢坐直了身子,双成对她微微一笑,蹲在她跟前。
“五千,身体好些了吗?”
五千点点头。
“那,我带你去外面走一走好不好?”
五千不置可否,看着他的眼神慢慢收回,坐直的身子又轻轻缩了回去,重新躺下。她哪儿都不想去,即使跟双成一起。
“好,不想去就不去,太阳也挺晒的。五千,你知道后天就要中考了吧?”五千没有反应,双成等了一会儿继续说,“你这么好的成绩,去考吧,啊?将来上高中上大学甚至出国留学,你会有大出息的。”
五千依然没有反应。
“五千,你跟我们这儿所有人都不一样,你比我们都优秀。你知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那句话吧?你就是那个斯人。你之前吃的苦受的罪都过去了,我保证,绝对不会再有那样的事发生。后天中考,我请假送你去,一直陪着你,好不好?”
五千默默地盯着双成,良久,出事后她第一次开口说话:“我哪儿也不去。”说罢起身进屋,关上自己房间的门,不再出来。把双成一个人扔在那儿发愣。
五千终于还是没有参加中考,她像受惊的蜗牛迅速地缩回自己的触角一样,彻底地收回了探向外面世界的每根触须,把自己整个地缩进落梅庵这个壳里。
在喧嚣了一段日子后,五千彻底淡化成了当地人生活中的遥远背景。五千几乎不见外人,除了桂花和她婆婆来落梅庵时能够跟她说上话,其他人别说跟她说话,连见五千一面都很难,包括双成。落梅庵原本清静,偶尔有佛事,五千便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出来。佛前的早晚礼拜,她都是在早起无人时或夜深人静时独自进行。三位师父也不劝她,只是每次她在菩萨跟前做功课时,总会有一个师父陪着她,不管什么时候。
之后的日子里,村里人再没有看到她踏出落梅庵一步,大家在最初的好奇与叹息后,也不再关注她,她不光是从人们的视野里淡出,也从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论中淡出,就像她原本不是落梅岭的人,也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一样——五千用沉默和足不出户,把自己从落梅岭人的生活中抹去了。
落梅庵的日子,差不多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重复,五千每天要做的功课就是用毛笔抄写佛经,这是心远师太让她做的。除了抄佛经,她每天都会跟着师父们一起整理菜园、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五千每天机械地做着这些事,没有喜怒哀乐,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实在没事做了,她就看看书,因为五千完全的足不出户,心远师太给她买回了很多书。
落梅庵里观音像下的莲花座周围,用一片片绣着各种图案的莲花瓣围起来,绣这些莲花瓣的多是周围村里的信女们,有为了还愿而绣,也有为了供奉而绣,年复一年,观音座上的莲花瓣已经围了几层。如真如幻两位师太有空时也会绣莲花瓣,五千做完自己的杂事和功课后,两位师太看她没事,便教她绣花。
五千很快迷上了绣花,一有空便绣莲座,虽然她身上穿的是最素净没有一点花草与装饰的灰色尼姑服,但在她的手中绣出来的却是栩栩如生的花鸟鱼兽、吉祥图案、佛教传说,仿佛是把自己全部的青春与梦想的色彩和生动,全释放在这一片片精心绣制的莲花瓣上了。五千只学了很短的时间,绣出来的东西已经让来朝拜的香客们赞不绝口。
三位师太也只能由着她做自己喜欢的事,她们甚至感到庆幸,至少还有事是她愿意花心思去做的。
五千就这样寂寥地、日复一日地把自己的少女时光,化作了观音脚下的莲花宝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