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南羡是坐在椅凳上睡过去的,寅时二刻一到他便醒了。这是他往年领兵时养成的习惯,闭目就睡,说几时起便会几时醒。今日是新任储君头一遭主持早朝,外头天色尚沉,但六部已繁忙起来,朱南羡推门出屋,便见秦桑带着一名礼部姓江的主事迎了上来。二人一齐跟朱南羡见了礼,秦桑道:“禀太子殿下,这位江主事说有要事要奏请殿下,微臣听闻殿下在刑部与苏侍郎议事,斗胆将他带了过来。”朱南羡看了江主事一眼,先将身后的屋门掩好,走至院中才道:“既是要事为何不等早朝?”然而话一出口,又觉得自己问得多余,想来罗松堂昨日因谏言纳妃得罪了他,再有事也不肯自己开口了。“说吧。”朱南羡道。“是。禀太子殿下,那安南国的使臣……”江主事咽了口唾沫,“昨日离京后遇到了匪寇,又、又自半道上折回京师了。”“怎么搞的?!”朱南羡怒道,“使臣返国没派兵护送?”江主事吓得跪在地上:“回殿下,是派了兵,但、但随行兵卫不过四名,遇到匪寇又是在荒郊夜里,是以护力不周。”朱南羡心中却有疑虑,京师荒郊是有五城兵马司巡逻的,怎么会这么赶巧遇上匪寇?他问:“安南使臣现在何处?可有受伤?”“回殿下,那使臣并未受伤,只是被吓着了,眼下仍住在距京师二十里的驿站。罗大人吩咐微臣来请示殿下,是要重新增兵护送使臣回安南,还是要将他请回京师再住上几日?”使臣返程途中遇上匪寇,实在有失大随泱泱大国的风范。朱南羡想了一下道:“先接回来。”江主事走后不久,东宫的管事牌子尤公公便带着两名内侍两名宫婢也来了刑部。“殿下今日要去早朝,老奴怕赶不及,吩咐人将殿下的袍服冠帽带了过来,殿下是将就在刑部更衣还是先去奉天殿?”朱南羡道:“本宫还要等青樾过来。”候在不远处的刑部主事吴寂枝见状,连忙迎上前来,恭敬道:“太子殿下这边请。”便将他引往一处干净的厢房。等朱南羡更衣梳洗出来,苏晋也已起了。她等在阶下,身后还跟了个一个不速之客,先前状告沈奚改运马路线图的太仆寺黄寺卿。黄寺卿一见朱南羡就上前来跪拜道:“禀太子殿下,殿下昨日传沈大人进宫,微臣已将他请来了,只是……沈大人未经准允,不能进六部衙司,此刻仍候在轩辕台,殿下您看是否要传口谕让他先过来刑部?”朱南羡愣了一下,没理黄寺卿,问苏晋道:“还有这个规矩?”苏晋点了一下头:“除御史外,七品以下外官未经传召不得进六部。”黄寺卿生怕朱南羡动怒,又伏地大拜而下:“禀太子殿下,臣自请去轩辕台,将沈大人迎去奉天殿外。”朱南羡看他一眼,说了句:“不必。”然后对苏晋道,“你随我一起去轩辕台。”破晓将至,轩辕台上风声无边。夜行的宫婢与内侍见太子与苏侍郎来此,纷纷惶惶不安地提灯拜下。沈奚负手立于轩辕台上,眼角泪痣幽而寂静,风拂过他的袍冠,将衣袂吹得猎猎翻飞,在这将明未明的时分,整个人恍如谪仙一般。朱南羡走前几步,高声道:“伤怎么样了,能喝酒吗?”沈奚双眼一弯,竟也未跟这堂堂的新任储君行礼,而是道:“这点伤算什么?”朱南羡大笑道:“好!”然后吩咐跟在一旁的内侍,“取酒来!”不多时,内侍便捧了酒来,朱南羡亲自提壶斟满三杯,与沈奚苏晋各取一盏,然后并排而立,对着昭觉寺的方向齐齐举杯,同时后退一步,将酒倾洒在地上。斟酒又满三盏,三人对着东宫的方向又一次举杯,退后一步,洒酒在地。斟酒再三盏,这一回三人各执一杯对饮而下,饮罢后,同时松开执杯的手。瓷杯落于地上碎裂开来,清脆的声音带着锋锐之气像要划破晓色,周遭的宫人纷纷以俯首之礼拜下。朱南羡负手看向奉天殿的方向,卯时将至,天就要亮了。“上朝。”自轩辕台往奉天殿,一路途经正午门与奉天门。金吾卫头戴凤翅盔身穿锁子甲,自正午门外就遥遥分列长道两旁,迎接大随新任的储君。奉天殿管事牌子吴敞唱道:“太子殿下驾到——”候在墀台的群臣举目望去,只见奉天门外,朱南羡身着暗朱五爪金龙袍大步走来,落后他身后一步,一左一右跟着的竟是苏晋与沈奚。两旁的金吾卫在他行过的道旁单膝拜见,随即起身跟在他身后列阵,齐声高呼:“恭迎太子殿下——”纷乱了大半年的朝局终于迎来正统坐镇。群臣被这威赫的气势所慑,也齐齐拜下:“恭迎太子殿下——”苏晋与沈奚随朱南羡走到殿门外,退至一旁,并入群臣当中。尔后待朱南羡入殿,群臣以柳朝明为首,依序依次迈入殿门,对着龙座一旁负手而立的储君再次参拜。一番礼毕,朱南羡才开口道:“今日廷议前,本宫原将昨日与七卿已议定的一事告知诸卿。”他顿了顿,“舒桓,你拿笔作记。”“是。”“复,前户部侍郎,今太仆寺典厩署署丞沈奚户部左侍郎之位,于两月后秋选,升任户部尚书,掌理大随境内一切田地,户籍,赋税,俸饷等相关事宜。”这话一出,众臣面面相觑。而今朱南羡继任东宫主位,满朝文武虽知道沈奚重掌户部是迟早的事,却没成想这位太子殿下竟将此当作掌权的一五二章朱南羡于是看向沈奚:“沈卿。”“臣在。”“户部掌理户籍财经,乃国之根本。本宫望你回到户部后,励精图治,振奋图强,切莫辜负了父皇与本宫对你的希望。”沈奚合袖,大拜而下:“臣谨遵殿下圣命。”一事毕,一旁的吴敞一挥拂尘,唱道:“众卿有事请奏——”国事繁冗庞杂,纵然许多要务朱南羡昨日已与七卿议过,但各衙司一夜之间又添新务。好在他分外勤勉地看了一整晚折子,议事时倒也能做到心中有数。然而,礼部的罗松堂得罪了太子殿下后,今日早朝果然一声不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