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了,他转身,看见顾襄穿着t恤和短裤,站在纱门背后。顾襄把门拉开,“你去上班了?”“嗯。”高劲问,“你待会儿要去医院吗?”“去的,我再去看看齐老师。”“早饭吃没吃?”“奶奶正在煮馄饨。”“馄饨啊,好久没吃了,什么馅的?”“荠菜虾仁。”顾襄道,“我拿一碗出来给你?”高劲笑笑:“不用,我吃过了。”他亲亲顾襄,“我先去上班了,你待会儿要是没事,可以来十九楼坐坐。”“好。”高劲到了医院,找到护士长,请她帮忙顶佟灿灿半个小时。护士长收好他从北京带来的特产,一口答应。佟灿灿人缘好,不管在哪个科室,她都吃得开。她从家里出来,脚蹬风火轮,奔驰一圈,最后抱回来一个一月大的孩子。顾襄看得目瞪口呆。齐老师接过小宝宝,连声道谢,他跑到病床边,对只吊着一口气,奄奄一息的老父说:“爸,爸你看,囡囡生了,她生了个男孩儿。”老人居然屏出了一丝力气,他青黄的脸上显见着激动的情绪。齐老师把宝宝放到老人怀里,含泪笑道:“爸你看,这孩子长得多俊。”足月的孩子圆润可爱,完全不像新生儿那样又红又小又娇嫩不堪,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差别,但老人已无法辨识。他没法去抱孩子。小生命躺在他的胸口,老人笑了。安宁疗护中心。高劲查完一圈病房,摘掉眼镜,跟护士说着事。护士长经过时,打断他们:“高医生,又来两个病人。”“嗯,人呢?”“一个正送上来,还有一个我倒不太清楚,于主任让你待会儿去他办公室。”“知道了。”高劲先等病人入院。过了不久,见到轮椅上这位中年男子,他诧异地挑了挑眉。周宝生,五十岁,预期生存天数为三个月,他是周薰的父亲。周太太看见高劲,道:“高医生,我之前听我女儿提过,说你现在在临终关怀科。”高劲道:“周夫人,好久不见。”周太太说:“我丈夫能多活这么几年,多亏了你当年的治疗,我还没有机会好好感谢你。”高劲:“这是我们医生的职责所在,周夫人客气了。”他望向周宝生,“我前几天还在北京偶遇过您女儿,她跟我说过,周先生的状态不太好。”周太太伤感:“哪里是不太好,是非常得不好。他太痛苦了,医生说他只剩三个月好活,他不肯再接受那些治疗,求了我很久,我实在不忍心看他这样痛苦。”她望向高劲:“我女儿还不知道这件事,她如果知道,一定不会同意我把她爸爸送来这里的。”高劲说:“父女情深,我能理解周小姐的不舍,相信她日后会明白的。”周太太摇着头,“还是暂时先不让她知道好。高医生,请你不要往外说。我们这样放弃治疗,被别人知道,他们是不会理解的,我只会被戳着脊梁骨骂,说我想钱想疯了,连老公的命都不顾。你知道的,我是后妈,我女儿对我总是有隔阂。”高劲安抚几句,又替周宝生检查了一遍身体状态,交代护士照顾细则,之后就去了于主任的办公室。于主任正喝着茶,听见敲门声,回头招呼:“嗯嗯,高医生,你来了。”高劲走进办公室,问:“主任找我?”于主任道:“新病人情况怎么样?”高劲汇报几句,于主任点头,然后说:“是这样,过几天还可能还会有一位新病人入院。”“可能?”于主任叹了一声,“这事情有点复杂。”他口头讲述,高劲边听边觉得诧异,于主任最后道:“总之,到时候他住单人间,可能会有保镖出没,我们中心务必要做好安保措施,还有,尽量保密。”“唔……”高劲没什么话要说。于主任摇着头:“你说说,我退休之前居然还会碰上这样的事,真是……”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从于主任办公室出来,高劲松动了一下筋骨,走到护士站,他拿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等了没多久,佟灿灿就上来了。“咦,你在这里啊。”佟灿灿小步上前,汇报任务完成情况,“我把挂号室周姐姐的孩子抱过去了,宝宝刚满月,今天巧了,她抱着孩子来给同事发帖请喝满月酒。本来我还担心找不到合适的宝宝呢,你知道的,妇产科那边孩子多,但人家家属怎么会同意啊,太不吉利了,谁不忌讳呀。也就周姐姐人美心善。”高劲道:“任务完成的不错。这样,我那里还有两张自助餐券,回头你去送给周姐。”“那我的呢?”“吃了我这么多点心,还想要?”高劲拍了她一记,然后问,“顾襄呢,没跟你一起上来?”佟灿灿奇怪,“她跟我一起过来干嘛?她回去了啊。”“哦……”高劲走了。顾襄回去煎馄饨了。文凤仪出门买菜,她一个人进厨房操作,热油爆得她满手都是,费了半天劲,她终于煎好了十五只大馄饨,拿保鲜袋装上,她又回到了医院。她在十九楼的楼梯间等待,过了片刻,高劲推门进来。高劲笑:“灿灿说你回去了,怎么又过来了?”顾襄坐在台阶上,递给他保鲜袋,“我给你去煎馄饨了,一共十五个,放久了应该也不会糊吧。”她伸着手,语气平淡地说完。高劲顿了顿,随即走到她跟前,弯下腰,双手扶住膝盖,吻住她的嘴唇。顾襄忽然想到他昨天讲述的那一幕。小小的她坐在烈日下,他弯腰扶膝,对她说:“小朋友,那边有树荫。”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穿着迷彩服,满身臭汗,剃着平头的少年。那天骄阳似火,她晒得浑身滚烫,少年的笑容像春风,她还来不及开口,春风就走了。馄饨烫着她的手心,她放下手,闭上眼睛。他的吻炙热又漫长。一吻结束,高劲又恋恋不舍地细啄了几口,问着:“你亲自煎的?”“嗯。”顾襄还有些没回神。高劲再亲她一口,终于把她松开,坐到她边上,打开保鲜袋。顾襄没拿筷子,他隔着袋子,把馄饨抵上来,吃完一个,强调:“煎得很好吃。”顾襄说:“待会儿还要吃午饭,所以我做得很少。”“足够了。”高劲喂她一个。顾襄张开嘴,她一口只能咬下半个。高劲把另外半个吃了。顾襄顿了下。高劲若无其事问:“齐老师那边怎么样了?”顾襄把馄饨咽下去,说:“他们已经把齐爷爷接出去了,现在应该快到家了。不知道齐爷爷还能撑多久。”高劲道:“年老是顺其自然的事,没有办法抵抗。好就好在齐爷爷没有其他病痛,他走得不会痛苦。”顾襄想了想,点头。过了会儿,她偏头看着高劲:“你这善意的谎言,还行。”高劲笑了笑,递馄饨给她:“还要不要?”顾襄又咬下半个。高劲边吃边说:“这是谎言,至于是不是善意,只有撒谎的对象才知道。”顾襄一开始不理解,细想一下,似乎确实如此。高劲说:“谎言就是谎言,撒谎者拿善意去包装,不过是自以为是,没人问过老人家的意见,他想被骗吗?”顾襄:“那你为什么给齐老师出这样的主意?”高劲:“因为有些时候,我们没得选择,只能做‘自以为’的事。”有时候用尽所有努力,都无法达成目标,就像齐中华老人,熬了这么久,始终熬不到曾孙出世。人生总有许多无奈,没那么多的称心如意。没有其他选择时,偶尔自以为是一下,是非对错,就没空去评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