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吕不韦斜眼看了那御史大夫一眼,面上竟是一副轻松闲适的神情。
赵政方才好容易造出的笑意,在听到他所奏之事后直接僵在了脸上。
须臾,赵政眉心微蹙,以手扶额,面露难色,却缓缓道出了一段话,语气淡淡的:
“御使大夫……乃是先王托孤辅政大臣,位列三公,监察百官,劳苦功高。如今,虽然年事已高,仍旧不遗余力……寡人该赏……”
御史大夫面上浮现些许感动之色,又是深深一礼。
“老臣多谢大王厚爱,老臣不要赏赐,但请大王将老臣所奏听完……”
“赏你什么呢?……”
赵政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语气依旧慵懒平淡。
众人都被殿中这古怪的气氛闷得大气也不敢出,心知那年过六旬的御史大夫已是深至险境。
眼前端坐于前方至高之位的少年第一次让他们生出了恐惧的念头。
御史大夫也终于意识到大王这是动了气,战战兢兢的抬眼偷偷看向赵政的神色,谁知却刚好与赵政幽黑的瞳对上,惊得他又立刻垂了眼眸,不敢再抬头。
“寡人……就赏你鸩酒一壶吧。”
赵政语气未变半分,嘴角略微扬了起来,他竟是在笑。
御史大夫低垂着头,双眼缓缓紧闭。大王竟赏了他一壶毒酒……
众人见状皆齐齐下跪,却无人敢说半个字。
唯有吕不韦独自坐在一边,腰背挺得笔直,一脸满意之色。
赵政定定看着殿中央垂头敛目的老者,厉声道:
“你胆敢依仗自己位高权重,便诬陷寡人的仲父,你可知辱没仲父等同辱没先王,依律当受车裂之刑,夷三族。寡人见你年迈,便留你全尸,放过你的家人。如此,你可满意?”
老者颤抖着身子跪拜赵政:
“老臣……谢大王……”
此时此刻,梁儿就站在赵政的侧后方,眼见着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饮鸩自尽,七窍流血,死相骇人。
生于和平年代的她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回宫的路上,梁儿猜想了数个赵政杀那人的理由。
若只是想要换得吕不韦的信任,他便如此随意杀害忠良重臣,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若说那御史大夫与赵政私下有所往来,杀他是弃车保帅之举,那按常理,要杀便直接痛快杀了,又何必在杀之前做出那番侮辱人的戏码,着实是冷血无情。
赵政才只有十三岁啊,便已如此泯灭了良心吗……
她偷偷看着赵政的背影,只觉得那个身影变得更加陌生了,却没有看到赵政广袖中紧握的双拳几近颤抖。
自断手臂,那种连心之痛只有他自己才能体会……
回到殿中,赵政坐于案前看书,面色无恙,内心却是波澜起伏。
他想起两日前御使大夫秘密传信与他:
“吕不韦乃一介商贾,为世人所不齿,如今竟要控制大王,夺我大秦。先王早料到会如此,令老臣任御史大夫,监察百官,制衡吕贼。然老臣无能,短短数月,竟已败下阵来。而今百官之中遍布吕贼亲信,楚宗室亦是虎视眈眈,老臣自觉无力抗衡。左右思量,唯一死以助大王获取吕贼信任,让其更加放松戒备,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便可重夺王权……”
然而文武百官,能让吕不韦忌惮的寥寥无几。御史大夫位列三公,掌握百官命脉,坐在这个位置的竟是与他对立之人,又是先王临终受命,他又除不得。此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
吕不韦一向自负,如今若仅是斩杀,又怎能解他心头之恨。
赵政思及自己方才在冀阙对御史大夫的一番羞辱和他老泪纵横饮下鸩酒,七窍流血而亡的场景……胸口狠狠一疼,竟本能的一把抓住在一旁桌案上整理书简的梁儿的手。
赵政力度之大,让梁儿痛的险些叫出声来,她惊恐的看向赵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