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上插着支银钗的柳眉妇人,两手叉着腰俯首,全无柔婉地冲跪在地的中年男子嚷:“现在县老爷在这,你倒是说理啊。俺是被吓大的,还你不饶俺…你也跟县老爷说道说道,要把俺剥皮了还是抽筋?”
中年男子气恨,咚一声磕在地:“大人,谢小梅趁夜将她家田界往俺家地里挪了足两尺。垦荒时,没见她一家。俺带着俺婆娘、娃子没日没夜垦了几亩地。她立马在俺家边上圈了一块,说是她家的。
这俺认,毕竟那地还荒着,谁都能垦。但她把田界往俺家已经种上粮的地里打,就丧良心了。俺找她男人说理。她往俺脸上啐吐沫,还说田界她说在哪就在哪。”
“就你福气好,有婆娘娃子一起垦荒…”谢小梅一拍大腿,干嚎起来:“你个死鬼王申啊…去给这些狼心狗肺的东西铺什么路…一去不回…你对不住俺…申哥,你叫俺怎么活…”
孙思秀沉着气,额上青筋渐渐凸起。
谢小梅瘫倒地上,闭着眼睛嚎,两腿还一通乱蹬:“俺寡妇再嫁,有谁瞧得起…个个都在背后说三道四…俺这一辈子全毁在那山路上了…你走,怎么不带俺一道,你个死鬼连个全尸都不给俺留…”
围观的百姓指指点点,没人去拉谢小梅起来。
云崇青站在孙思秀身后:“你在忍着什么?”
“大人…”孙思秀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收紧,眼前浮现吹郧县百姓顶着烈日碎石铺路的画面。
画面里他们没有疲倦,个个笑呵呵。孩子凑在一块,争论着谁家肉菜做的香。还有几个村老,也坐不住,拄着棍盯着做工的汉子,嘴里放着狠话:“都给俺尽心尽力,谁要是敢偷懒,以后都把两腿架脖上,不许走这平整道。”
妇人的哭嚎极刺耳,揉着眼睛杵到云崇青背上的记恩,丧道:“老弟,要不你帮着孙大人处置吧,我还想再睡会。”
“不用。”孙思秀回的话,他不用云大人来料理这起子糟事,眼神一定,出声道:“来人。”
衙役立马正身:“到。”
“把这公然在县衙门口放肆的妇人拖下去,杖十。”
场面寂静,谢小梅也似被扼住了喉。
衙役没有迟疑,转身就去押人。谢小梅回过神,大喊:“县老爷杀人了…县老爷弄死了俺男人,现在又要杀人灭口了…王申你个死鬼…你睁开眼睛看看你婆娘被人欺成啥样了…”
孙思秀此刻身心都轻了:“本官今日申明三点。第一,建和十七年修路为的是红杉县。第二、当时参与修路的劳力,一天五文钱,九两粮,并非无回报。第三,他们死后,朝廷也做了最大的补偿。”目光下落,看向被押的谢小梅,“王申一命,四十两银。本官限你三天之内,返还王申父母三十两银。”
“凭什么?”谢小梅近几年横惯了,早已忘了尊卑。
孙达斥道:“凭王申爹娘膝下只一儿一女,凭你与王申无儿无女,凭你扯着王申的死将你弟弟强塞到镇上做书记。能给你留十两银,已是尽了你与王申的夫妻情分了。”
孙思秀双目一凛:“拖下去,打。”
哭嚎再起,只这回要真切得多。云崇青唇角微扬:“打完别放了,再问问她何以如此嚣张?”
“大人…”孙思秀嘴里苦涩:“是下官,是下官纵出来的。”
“这是其一,但并非关键。”云崇青刚在那妇人眼里找不到丝毫对县老爷的敬畏。她一平民,胆子大到这份上,不合情亦不合理。
“孙思秀…你竟敢打俺…俺要去州府告你啊…”谢小梅惨叫。
衙役早恼这泼妇了,下手不轻。看着的百姓,都跟着一杖一杖的肉疼。
云崇青用马鞭杵了杵孙达:“去问问她,到州府找谁告状。”
孙达脚下没动,看了一眼主翁,迟疑两息倾身上前低语:“大人,去年谢小梅最小的妹妹进了牧姌居。她也不知哪得的消息,说牧姌居里的姑娘都是官家妾。”
“所以她是要寻她那个妹妹告状?”云崇青嗤笑,眼里晃着光:“那打完了,孙大人也别开堂再审,直接着人送她去州府。我也想知道…谁能给她做主?”
孙思秀心一紧,转过身拱礼:“大人,牧姌居…”
看他迟疑,云崇青收敛了笑意:“怎么,你也在里面养了小?”
“没有。下官无心也不敢。”
“那你怕什么?”记恩也醒神了,站直了身,抽了抽发堵的鼻子。
孙思秀愁眉:“下官是怕大人不知其中深浅,遭了算计。”
“实话与你说,”云崇青手背到后:“州府里里外外的富户都给我送了两波礼了,唯独名声甚大的牧姌居一毛不拔。”幽叹一声,十分正经。“我很不高兴。”音落,转身往回。
孙思秀愣神,一眼不眨地看着他走远。长身玉立,翩翩君子。怎么行事…带着股邪性,不像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