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公疼惜,雨下了半个时辰就渐小了。小沙弥赶紧收拾了细碎,拎着个包袱候着。知道孟籁镇离此不远,云禾也没犹豫。不一会,马车就上了路。
“别小师傅小师傅的叫了,你们喊我记恩就行。”与云崇青父子同乘的小沙弥,还是第一次坐马车,有些兴奋,扒在窗口看路边野地,两眼亮晶晶。师父在时,出门都靠两腿。他从未发现野草也能如此青翠欲滴。
“记恩,你怎么会在土地庙里待着?”他五姐可不会轻易拿人东西。之前那着,云崇青大概能猜出其在寻思什么,正好帮她摸摸底。
记恩回首,理直气壮:“我家就在土地庙。”
自记恩抱出坛酒来,云禾便知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僧人了:“你父母家人呢?”
“没了。”记恩兴奋的神情淡了不少,面上隐约可见落寞。
“你是石家屯人?”起初见他长得敦实,云崇青还以为是谁家寄养在土地庙的。古时迷信,这种事不鲜见。
记恩坐好,拿出刚得的饴糖,送向对面的童儿,见他摇首便撤回自个取了块塞嘴里,又仔细将剩下的收好:“我爷是南边充州人,逃荒到此的。他就我爹一个儿子,也是苦命,才给儿子建了两间像样的屋,便染了伤寒,没多久就走了。
我爹随了我爷,踏实肯干,娶了个石家屯姑娘,很快有了我。可惜,他命也不好。七年前,官府征召徭役,他去了就再没能回来。没了男人,我娘熬不住,不到一年便改嫁了,而且还嫁得远远的。
她一走,我姥爷就主持分家,把我家的房子分给了小舅。虽没这样的理,但我娘不管,我一个才穿整裆裤的小童能翻了天?石家屯的里长倒是跑来一趟,让小舅既然得了房子,就好好对我。话是说满了,只也仅是走个场面。
相处了多年的左邻右舍,没一个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甚至屯里很多人,都觉这样的事在理。毕竟我爷和爹是外来户,根不在石家屯。
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石家屯的人?还好我师父心善,见我没着落,给剃了发,收在了土地庙。土地庙虽逼仄,但好歹有了容身处。”
听完,云崇青不知该说什么好,沉凝两息问道:“你父亲徭役未归,官府没给个说法吗?”大雍早非建国之初了,二十年前就对徭役进行了改革。除了有补贴,力役、杂役也没过去那般繁重,且吃喝朝廷管,该不算艰苦。
“给了两个大银锭子。”记恩轻哂:“不过我连摸都没摸着,就被我娘收起来了。”
云禾暗叹一声,支起小几,拿出茶壶茶杯,亲给小师傅倒了杯水:“你师父待你不薄。”
“对,我有师父。”记恩脸上开晴,很是得意道:“师父年轻时走过镖,膝盖骨受过伤,老了总生病痛,都是我伺候的他。临了,他都体体面面。我没愧对他待我的好。”
这孩子…云禾都跟着他乐。不管老师父收记恩是因着可怜他,还是想自己老有所依,只要善待,于记恩都是善缘。
“你守戒律吗?”云崇青嘴里有点寡淡,可他这只有肉干。
记恩摇首:“我师父说,佛在心中留,无需守陈规。日子是人过的,短短几十载,活该适意。他临终时还交代我,哪天寻着营生,能养活自己,就别再让神佛养了。”
“咳咳咳…”云禾一口茶呛进鼻中。这师徒俩,活得倒挺明白。吃供奉,可不就是靠神佛养吗?
云崇青看了他爹一眼,顺着记恩的话来:“那你想过做什么营生吗?”
还真想过,记恩难得露了点羞意:“师父在世时夸过我,说我天生就是块酿酒的料。我舌头还很灵,尤其是于酒上,沾点就能品出酒差在哪。”
提到生意经,云禾来了精神,这他在行:“你要卖酒?”
耙了耙光溜溜的脑袋,记恩苦笑:“我不太想。师父金盆洗手后,就打过卖酒的主意,结果把走镖十多年攒下的银子全赔进去了。我就只有一座巴掌大的土地庙,拿什么赔?”
怎么能光想着赔?云禾还欲说什么,却被边上的儿子掐了一把,转眼看去。云崇青没理他,跟记恩说:“我还没见过野莺桃树,等到了士子山能随你一道去瞧瞧吗?”
“这有什么不行的?”
“你除了红莺酒,还会酿别的酒吗?”
“当然会,我师父一共传了我十几种酒方子。他临走时,喝的那顿竹叶青,就是我专门给他酿的。可惜你们路过得晚,不然还能匀点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