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上辈子冲动易怒的锦棠,听人如此诋毁于她,诋毁葛牙妹,此时只怕转身就得上去,抓烂了王氏的脸。不过她当然没有。罗根发的出现本就很反常,而这王金凤,身为知府家的女儿,突然之间站出来,一唱一和的抖出自家男人的丑事,明面上是在为孙福宁而辩,锦棠怎么觉得,她更像是想抹臭她的声誉?她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就在这时,罗根发突然两道眉毛一拧,从腰间抽了把杀猪刀出来,就冲着孙福宁家娘子,王氏冲了过去。寺里除了和尚便是来颂经的妇人们,皆是没有见过刀兵的。一见罗根发亮出一把杀猪刀来,一众妇人们同时开始尖叫,跑的跑躲的躲,你踩了我的裙角,我扯了你的衣带,撞翻了花盆,摔下了楼梯,总之,一团子的乱糟糟。此时,唯有锦棠仍还镇定不乱,她转身就护在了康老夫人身前,高声问道:“大伯,你哪一日回来的?”罗根发提着把刀,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指着王金凤道:“我才回来,听人说哪孙福宁居然欺负了你,莫怕,今儿大伯就屠了他家妇人,给你报仇。”王金凤冷哼一声:“自己身子正,又岂会惹来男子觊觎,你家罗锦棠自己身子不正,又岂能怪得了男人。”这俩人一唱一和的,就吵吵起来了。锦棠也瞧出来了,罗根发压根儿就没有想要杀人的意思,他只是拿着把刀瞎乍唬而已。但她不能表现松懈来,她得结交康老夫人这个朋友,和康老夫人一起做生意,就必须把自己的勇气和骨气全都拿出来。康老夫人做法事,康维桢自然也在。而避署宫徜若是林钦在秦州的行署的话,他的侍卫们立刻就会冲过来的。果然,转眼之间,从大殿后面涌出两列着刀的侍卫来,重重逼近,向着罗根发逼了过来。这时候罗根发拿着把杀猪刀,正在追逐哪王金凤了。王金凤尖叫着,咒骂着,逃跑之中跑落了鞋子,又跑丢了袜子,光着脚在沙了地上四处跑着,忽而也不知扎到什么尖锐的东西,抱着脚就扑到了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罗根发的杀猪刀眼看就要逼上去了。“大伯。”锦棠又道:“秀娟说她找了个在赌场里端茶递水的混混儿要成亲,这事儿你可知道?”罗根发的闺女罗秀娟,比锦棠小着一岁,今年也有十五了,总爱给自个儿找一些三两不着的小伙子回来。而罗根发最气的,就是罗秀娟这一点了。果然,他回过头来吼道:“真的?”趁着他分神的机会,侍卫们蜂涌而上,就把他反压在了地上。王金凤站了起来,捡起鞋子来穿着,手伸上锦棠的鼻尖儿,指着她的鼻子道:“罗锦棠,若非你爱勾搭男人,又岂会有这样的事情?渭河县的妇人们可看清楚了,从今往后,管好自家的男人,小心罗锦棠娘儿俩。”“孙福宁可知道夫人在此?”锦棠才不急,也不跳脚,当着一众妇人们的面,和声问道。王金凤道:“你还有脸问我家相公?”“真要是个男人,就该自己出来解释当日的事情,而非事后躲起来,却让自家妇人为自己出头。”锦棠随即说道。见王金凤有些怔住,她又道:“况且,当日的事情复杂,你确定孙福宁愿意你这样大张旗鼓的倡出来?你可知道,徜若深究起来,他的官位只怕都得丢?”说着,她转身去看婆婆齐梅,齐梅就站在大雄宝殿的门上,一手五个戒指儿,宝石明亮的刺眼,双手合什,有些迷的笑着。王金凤道:“你管好你自己便可,我男人的心不必你操。”锦棠断然道:“既夫人这样说,竹山寺的事情,我可就要告到府衙去,让王知府好好儿的审一审了。”王金凤应该只是受人怂勇,锦棠觉得,她甚至可能都不知道竹山寺究竟发生过什么,才敢出头。但就在锦棠抛了这样一句之后,齐梅明显的有些慌乱,并随即重重的哼了一声,下了台阶,道:“都走吧,怪丢人的。”锦棠冷冷望着婆母,道:“我是您的儿媳妇,这事情徜若不究个明白,丢的可是陈家的人,母亲竟就想这样算了?”齐梅阴阳怪气的说道:“不算了,难道倡出去叫人笑话,你可知道今儿净土寺来了多少人,多少又皆是咱们秦州官宦人家的夫人们,不悄悄把事儿瞒下来,你还欲要怎样?”康老夫人就站旁边,这时候要真的吵起来,就是锦棠不知礼了。“母亲。”身后忽而有人一声唤。锦棠和齐梅同时转身,便见穿着件麻布面棉袍子的男子从寺外走了进来。陈家所有的人,如今都在孝中,鞋面蒙白,一身素服。陈淮安恰就是这样一身的孝,一脸阴沉的,停在了锦棠和齐梅面前。“你怎的来啦?”齐梅说着就凑了上去,极为亲昵的拍打着陈淮安身上的棉袍子,侧首看了一眼锦棠,低声道:“瞧瞧你媳妇儿这是在做什么,丢人现眼的,快把她弄走吧。”婆婆一脸欲言又止,嘴角鲈鱼似的一撇,努了努嘴儿,母子之间,只需意会不比言传,于眉言间,齐梅已经在陈淮安面前把锦棠给贬了一通了。锦棠冷眼瞧着这母子俩的样子,毕竟上辈子见多了,于齐梅,居然也没有太多的恼怒。她只道:“淮安,王氏便再是知府之女,在此当众污蔑我的名声,就是她的不对。我既是你的妻子,你说,该怎么办?”上辈子因为陈淮安总不在身边,凡事锦棠皆是自己为自己出头,争争吵吵,凡是见过她的,无人不当她是个泼妇。今儿她也学乖了,既他是个挂名的丈夫,此事就该他出头。锦棠倒要看看,陈淮安会如何调停此事。毕竟她如今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若是果真污了名声,最丢人的可是他。陈淮安缓缓张开两只手,于空中高高扬了两扬,转身就挡到了锦棠面前。他也算是来的恰恰好儿。林钦和康维桢此时也在净土寺,而且,就在不远放的放生池后,地藏殿的门上站着。徜若此时不是陈淮安至,并且堵到了锦棠面前,林钦和康维桢就得出手,来阻止王金凤的耍泼了。陈杭是年前死的,孝期还未满一月。家里的妇人们倒还罢了,素衣素服就好。男人们必须披白麻,穿白孝,趿双蒙着麻布的布鞋。陈淮安此时就是一身的孝,再兼他身形高大,臂膀宽阔,又不能刮那占了满脸的络腮胡,衰衣长须,于寒风中瞧着格外的邋遢,简直落魄的不成形样。林钦站在地藏殿门上,听康维桢略讲了讲,罗家酒肆的大姑娘嫁予渭河县最好酒好拳的浪荡子的前前后后,来来去去。再一听王金凤一言一辞,全是在暗示锦棠勾引过她家孙福宁。林钦于寒风中面色略有发白,手攥剑柄,过了良久,道:“一个会谨守诺言的女子,其名节也绝不可能有任何差池之处,我信罗锦棠的为人,徜若她丈夫不肯信任她,或者怀疑她,他就不配为夫。”康维桢莫名一笑:“上官你也不过头一回见罗锦棠,她还在冒用你的西阁,自称何仙姑坐下的童女,为何你会如此笃定,断定她的人品?”他只是觉得可笑,林钦的愤怒,来的未免离奇了点。林钦瞧着陈淮安挡到了锦棠面前,不知为何,莫名心绪败坏,转身道:“走吧,我也该启程了。”林钦头一回见罗锦棠,哪一年她只有九岁。他本不过是路过土地庙,瞧着有个小姑娘跪在土地公的像前,极认真的在哪儿求拜,瞧她生的白净,乖巧,可爱,于是出言戏谑了几句尔。然后,罗家酒肆的大姑娘,在愿望达成之后,于渭河县,一个人冒着叫狼吃掉的风险,行二三十里路,摇摇晃晃,提了一坛极为浓香的酒,前来还愿。